第32章 这鬼卷宗,字字都在哭
杨凡走出公房,一个面生的管事太监就凑了上来。
那太监脸上堆着笑,只是笑意不及眼底。
“杨档头,这边请,档头的公房都给您备好了。”
“有劳公公。”
杨凡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跟上。
东厂衙门里,廊道纵横,院落重重。
一路上,投来的目光像是一根根细小的刺。
那些抱着刀的番子,那些捧着文书的文吏,都用同一种眼神看他。
那是一种审视外来者的眼神,带着排斥。
“就是他?司礼监塞来的人。”
“看着白白净净的,怕不是个绣花枕头。”
“赵百户把‘鬼卷’都给他了,十天,等着看他怎么滚蛋吧。”
议论声压得很低,却一字不落地飘进杨凡耳朵里。
他面色不变,脚步不乱。
管事太监将他领到一处偏僻的院落,推开其中一间房门。
“杨档头,就是这儿了。”
“以后您就在这办差,有什么需要,再跟小的们说。”
他嘴上说得客气,人却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
杨凡朝里看了一眼。
房间不大,一张桌,一把椅,一张硬板床。
桌上落着一层灰,空气里有股陈旧的味道。
“多谢。”
杨凡走进去,将那份沉甸甸的卷宗放在桌上。
管事太监笑了笑,转身就走,还顺手带上了门。
门扇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声音。
杨凡站着没动。
他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听着院子里其他人的说笑声。
他就像是这座岛屿上的一块礁石,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他走到桌前,伸手抹去一层灰。
然后,他解开了卷宗的系绳。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里面的纸张泛黄,边缘已经脆了。
他没有急着翻看,而是将里面的文书全部倒了出来,在桌上铺开。
口供、验尸格目、现场勘验记录、相关人等的户籍信息。
几十份文书,杂乱无章,像一堆无人问津的垃圾。
杨凡拉开椅子坐下。
他拿起第一份文书,是报官的记录。
户部主事王清源,于三年前的秋天,在衙门当值时失踪。
最后一个见他的人,是户部的另一名官员。
杨凡看完了第一份,又拿起第二份。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目光扫过,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刻进了脑子里。
一份,两份,十份。
他看完了所有的文书。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那些散乱的文字、画像、记录,开始重新排列。
像是有无数个自己,在脑中的一片空地上,将这些碎片拼凑、归类、对比。
时间一点点过去。
桌上的茶水凉了,窗外的天色暗了。
巡夜的更夫敲响了梆子。
杨凡睁开了眼。
他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
卷宗里的内容,前后矛盾的地方太多了。
负责勘验的仵作说,王清源的公房里没有打斗痕迹。
可守门的差役却说,那天下午听到了茶杯摔碎的声音。
王清源的同僚说他为人本分,从不与人结怨。
可户籍信息显示,他曾因为田产和邻居闹上过公堂。
这些线索,之前的档头不可能没发现。
他们之所以查不下去,是因为每条线索的尽头,都是一堵墙。
茶杯摔碎了,可公房里没有碎片。
田产纠纷,可邻居在王清源失踪前半年就搬走了。
一切都像是被人刻意抹平了。
杨凡没有顺着这些断掉的线索去想。
他换了一个思路。
他将所有文书在脑中打散,不再按案件本身去分类。
他只分两种。
一种是关于王清源本人的。
一种是与王清源失踪这个时间点相关的所有记录。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出一条时间线。
以王清源失踪的那一天为中心。
他将所有人的口供,按时间顺序,标注在线上。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看。
夜深了。
公房里只剩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轻轻跳动。
杨凡的目光,停留在了一份文书上。
那是一份资产变更的记录。
王清源的妻子,在他失踪后的第三天,就将城郊的一处田产变卖了。
卖得还很急,价格比市价低了两成。
“丈夫刚失踪,还没找到尸首,就急着卖地?”
杨凡自言自语。
“为什么这么着急用钱?”
他将这份记录抽了出来,放到一边。
这是第一个疑点。
他的手指继续在剩下的文书中翻找。
他的动作停下了。
他从一堆杂项记录里,抽出了一份验尸格目。
这份格目与王清源案无关。
是京畿衙门在护城河里发现的一具无名男尸。
因为尸身腐烂严重,又没有身份证明,最后只能草草掩埋。
之前的档头,大概是觉得无关,就随手扔进了卷宗。
可杨凡注意到了上面的一个细节。
仵作记录的推断死亡时间。
这个时间,与王清源失踪的时间,前后只差了一天。
他还看到了尸体特征的描述。
身高约五尺八寸,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左边小腿上有一处旧伤。
杨凡立刻翻找王清源的户籍信息。
上面写着,王清源身高五尺九寸,失踪时三十九岁。
他又翻出一份军役记录。
王清源年轻时曾在边军服役,因左腿受伤退役。
所有线索都对上了。
“这不是失踪案。”
杨凡的手指,点在那份无名尸的验尸格目上。
“这就是一桩杀人抛尸案。”
他找到了第二个疑点。
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致命的疑点。
他没有停下。
他将所有的口供文书,重新铺开。
王妻的口供,同僚的口供,仆人的口供,守门差役的口供。
他将这些口供并排放在一起,逐字逐句地对比。
看着看着,他笑了。
“太完美了。”
每个人的说辞,都天衣无缝。
他们描述的王清源,形象高度统一。
他们回忆的时间,精确到了刻。
他们的证词,互相印证,找不到任何破绽。
“就像是提前排练过一样。”
人的记忆会有偏差。
不同的人,对同一件事的描述,细节上一定会有出入。
可这些口供里没有。
它们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这是第三个疑点。
杨凡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灯火一阵摇晃。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他熬了一整夜。
三个被前人忽略的疑点,像三根线头,被他从那团乱麻中抽了出来。
妻子急着卖地。
一具时间、特征都高度吻合的无名尸。
一群人天衣无缝的证词。
这三根线头,串联起一个可能。
王清源不是失踪了,他是被杀了。
凶手处理了尸体,伪造了失踪的假象。
而所有他身边的人,都在帮忙撒谎,掩盖真相。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凶手,就在死者身边。
杨凡走回桌边,合上了厚厚的卷宗。
他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只有被忽略的线索。”
“你们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这卷宗的每一个字,都在对我哭诉。”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卷宗里,那张失踪主事妻子的画像上。
画上的女人面容温婉,眉眼含愁。
杨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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