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这根绳子，得牵在咱家手里
杨凡从神武门的城楼上走下来。
夜风吹动他的衣角，怀里那块金牌的轮廓硌着胸口。
他刚走到城门洞下，一个小太监就提着灯笼迎了上来，一路小跑。
“杨总旗。”
小太监在他面前站定，躬着身子，头不敢抬。
杨凡认得他，是长青宫的人。
“何事？”
“干爹传您过去，说是有事吩咐。”
“知道了。”
杨凡应了一声，迈步便走。
那小太监提着灯笼，快走几步，在前面引路。
从神武门到长青宫的路，杨凡走了无数遍。
今夜，这条路好像变了。
沿途遇到的宫人，远远看见他的身影，便立刻退到路边，垂手低头，站得笔直。
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等他走过之后，那些人才敢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长青宫到了。
宫门前的两个守卫，看见杨凡，立刻挺直了腰杆。
“杨总旗。”
杨凡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
李公公的书房还亮着灯。
杨凡在门外站定，整理了一下衣冠。
“干爹，儿子杨凡求见。”
“进来。”
李公公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
杨凡推门而入。
屋内的景象让他愣了一下。
李公公没有坐在他常坐的那张太师椅上，而是站在一张茶台旁边。
茶台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小炉上的水正冒着热气。
“回来了。”
李公公没有回头，手上摆弄着茶叶罐。
“是，刚从陛下面前回来。”
杨凡躬身答道。
“坐。”
李公公指了指茶台对面的一个蒲团。
杨凡依言坐下，双膝并拢，腰背挺直。
李公公用竹勺取了茶叶，放入壶中，提起水壶，滚水冲入。
一股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洗了茶，又重新注水，然后将第一杯茶推到杨凡面前。
“尝尝。”
“儿子不敢。”
杨凡没有伸手。
“咱家让你尝，你就尝。”
李公公的语气很平淡。
“谢干爹。”
杨凡这才双手捧起茶杯，送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茶水温热，入口微苦，而后回甘。
“陛下，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李公公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看着杯中升腾的热气。
“陛下询问了审问丽嫔的全过程。”
杨凡放下茶杯，一五一十地回答。
“儿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向陛下做了禀报。”
“嗯。”
李公公应了一声。
“你做得很好，咱家听说了，陛下龙颜大悦，赏了你不少东西。”
“若非干爹运筹帷幄，儿子连丽嫔的宫门都进不去。”
杨凡立刻接话。
“所有的功劳，都是干爹的，儿子不过是跑跑腿，办办差。”
李公公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
书房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炉子上水壶发出的轻微嘶嘶声。
杨凡能感觉到，李公公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不锐利，却像水一样，要将他整个人都渗透。
“藩王的事情，你怎么看？”
李公公忽然开口。
这个问题来得又急又重。
杨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明白，真正的考校来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座位上站起，退后一步，对着李公公跪了下去。
“干爹，儿子愚钝。”
他的额头触地。
“儿子只是干爹手上一把刀，您指向哪里，儿子就砍向哪里。”
“至于这天下大事，朝堂博弈，儿子不懂，也不敢懂。”
李公公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凡，没有让他起来。
“咱家是问你的看法。”
“儿子的看法，就是干爹的看法。”
杨凡的声音从地面传来，沉稳清晰。
“干爹认为宁王该死，儿子就去取他的人头。”
“干爹认为此事需缓，儿子就绝不多看北境一眼。”
李公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可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陛下还赏了你一样东西。”
他说。
“是。”
杨凡没有抬头，双手从怀中取出那块沉甸甸的金牌。
他高高举起，捧过头顶。
“陛下天恩，御赐金牌。”
“儿子一介奴婢，何德何能，敢持此重器。”
“此物，理应由干爹定夺。”
金牌在烛火下反射着光芒，将李公公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看着那块令牌，看着上面盘踞的五爪金龙，久久没有言语。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杨凡跪在地上，保持着高举金牌的姿势，一动不动。
他的手臂开始发酸，额头也渗出了汗。
不知过了多久。
李公公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却没有去拿那块金牌。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杨凡的手腕上。
“起来吧。”
他的声音，比刚才温和了一些。
杨凡依言站起，金牌依旧捧在手里。
“皇爷赏你的，就是你的。”
李公公看着杨凡的眼睛。
“咱家的人，有出息，咱家高兴。”
他收回手，端起自己的茶杯。
“收好它。”
“是。”
杨凡将金牌重新收入怀中。
那块金属贴着他的胸口，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李公公慢悠悠地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看着窗外的夜色。
“小凡子。”
“儿子在。”
“飞得再高的鹰，线也得牵在主人的手里。”
李公公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说，对吗？”
杨凡的心猛地一沉。
他再次跪下，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用力。
地砖发出一声闷响。
“儿子这条命，就是干爹给的。”
“这根线，永远攥在干爹手里。”
李公公没有回头。
他摆了摆手。
“去吧，忙了一夜，也该乏了。”
“儿子告退。”
杨凡叩首，然后起身，躬着身子，一步一步退出了书房。
当他带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走出长青宫，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
杨凡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今晚这道题，答对了。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与李公公之间，那层原本还算简单的上下级关系，已经彻底变了。
从今往后，他们既要相互扶持，也要相互提防。
杨凡手伸进怀里，握住了那块金牌。
皇帝给了他一把刀。
李公公给他手里的刀，系上了一根线。
他抬头望向夜空，一轮残月挂在天边。
藩王。
李公公对藩王，究竟是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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