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滴水不漏的完美表现
周夫人那场带着试探的谈话,被韩晓看似不经意、实则精准的介入,悄然化解于无形。那几句关于“新材料投资课题”和“梳理资料”的淡然话语,如同在汹涌暗流中投下了一枚定锚,不仅为罗梓解了围,更在他与这个陌生世界之间,划出了一道模糊但暂时安全的界限。罗梓在惊魂甫定之余,心中涌起的并非简单的庆幸,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掺杂着后怕、隐晦感激与深刻自嘲的冰冷清醒。
他明白了,在这场名为“扮演”的游戏中,他从来不是唯一的演员,甚至不是主角。韩晓,那个看似置身事外、冷漠审视的女人,同样是这场戏的导演,兼关键时刻必须亲自下场、确保剧情不偏离轨道的、最高级别的“场外指导”。她的介入,不是出于对他的维护,而是对“韩晓男友”这个角色形象的维护,是对她自己社交策略和利益考量的维护。他,罗梓,这个被强行推上舞台的替身,其“表演”是否合格,直接关系到她导演的“戏”能否顺利演下去,能否达到她预设的、用以抵挡某些不必要关注或麻烦的目的。
这份认知,像一盆冰水,浇熄了他心头因韩晓“解围”而短暂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也让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变得更加警醒,也更加……麻木。他像一台被输入了精密程序的机器,在“男友手册”的规则框架和韩晓偶尔的、难以察觉的“提示”下,高速而稳定地运行着。
聚会的气氛,随着夜色渐深,酒意微醺,变得更加松弛而随意。宾客们散落在“竹韵”厅的各个角落,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或独自倚窗欣赏庭院夜色,或走到冷餐台前挑选点心。轻柔的爵士乐取代了之前的古琴,空气里弥漫着醇厚的酒香、雪茄的淡淡烟气,以及人们身上昂贵的香水与皮革混合的气息。
罗梓始终保持在韩晓身边一个既显亲近又不至打扰的距离。他像一个最称职的影子,一个无声的护卫,一个体贴的延伸。当韩晓与某位藏家深入探讨某位新锐艺术家的作品风格时,他安静地站在稍侧的位置,目光专注,神情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倾听兴趣,偶尔在艺术家名字或流派术语被提及时,会微微颔首,表示知晓(得益于他临时抱佛脚记下的几个艺术名词),但绝不插话。当韩晓微微抬手,似乎想拿取远处一杯清水时,他已先一步示意侍者,并低声确认是苏打水(无酒精)。当韩晓与一位年长的企业前辈交谈,对方似乎有些耳背,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引得旁人侧目时,罗梓会极其自然地、微微调整自己的站位,用身体形成一个更私密的交谈空间,并适时地用平稳清晰、但不过分响亮的语调,复述或补充韩晓的某句话,确保沟通顺畅,又不显突兀。
他甚至开始能够捕捉到韩晓一些极其细微的、可能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性小动作。比如,当她面对不感兴趣但不得不应付的话题时,右手食指会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左手无名指的指节(那里空空如也)。当她需要短暂思考或组织语言时,目光会略微下垂,落在面前酒杯的杯沿上。当她感到疲惫或希望结束一段对话时,她会做一个极其微小的、将垂落鬓边碎发捋到耳后的动作,同时身体的重心会向远离交谈对象的方向,偏移那么几乎不可察觉的一丝。
这些观察,并非出于任何亲密的情感,而是纯粹的、在巨大压力下被逼出的生存本能,是“扮演”这个角色所必需的、对“表演对象”的深度研习。他将这些细节与“男友手册”中的规范结合,开始尝试进行一些更主动、但也更“安全”的互动。
当韩晓再次与那位言辞稍显油腻的赞助商(似乎姓赵)交谈,罗梓注意到她右手食指开始了那熟悉的、轻微的摩挲动作,并且目光第三次扫过自己这边。他立刻上前半步,脸上带着歉意而礼貌的微笑,对那位赵总说:“抱歉,赵总,打扰一下。刚才林总(画廊主林瀚)好像找晓晓有点事,关于一会儿慈善拍卖的细节。要不,我们先过去一下?”
他编造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林瀚确实在主持今晚一个小型的慈善义拍环节),语气自然,态度恭敬,既给了韩晓一个脱身的台阶,又不至于让赵总感到难堪。韩晓几乎是立刻就接住了这个台阶,对赵总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微笑:“赵总,那我们先失陪一下,拍卖的事情确实需要确认。”
赵总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也只能笑着点头:“好好,你们忙,你们忙。”
成功“解救”韩晓脱离一段不甚愉快的交谈后,罗梓并未流露出任何得意或放松。他落后韩晓半步,陪着她走向另一侧正与几位宾客交谈的林瀚。在走过去的过程中,他极其自然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刚才那位赵总提到的那个东南亚项目,好像最近有些政策上的不确定,我隐约记得财经简报上提到过。”
他并非真的记得什么财经简报,这只是他根据赵总之前谈话中提到的零碎信息,结合对“投资风险”的常识性判断,临时拼凑出的一个“安全提示”。目的不是提供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而是向韩晓传递一个信号:我“记得”你们的谈话内容,我在“关注”与“你”相关的事情,我在履行“伴侣”应尽的、“信息共享”与“风险提醒”的职责——哪怕这信息本身可能空洞无物。
韩晓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依旧平静,但罗梓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于“嗯,知道了”的细微波动,快得如同错觉。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向前走去。
但罗梓知道,他做对了。这种不越界的、以“她”为中心的、辅助性的“小动作”,正是这个角色所需要的。它强化了“默契”与“一体”的假象,又不会暴露他自身的任何真实信息或短板。
随着聚会进入后半程,一些宾客开始更加放松,交谈的话题也逐渐从严肃的商业、艺术,转向更生活化、也更私人的领域。有人开始谈论最近的旅行见闻,有人分享收藏的趣事,也有人半开玩笑地八卦起圈内的某些轶闻。
罗梓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当话题涉及旅行时,他会适时地提问一两个关于当地文化或美食的问题,表现出“兴趣”和“求知欲”,但绝不谈论自己的任何经历(他根本没有像样的旅行经历)。当话题转向收藏时,他会专注地听,偶尔赞叹一声“真是独具慧眼”或“这个背后的故事很有意思”,但绝不妄加评论具体价值或真伪。当八卦内容出现时,他则会微微垂下目光,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或者将注意力转向韩晓,仿佛对那些流言蜚语并不感兴趣,维持着一种“不参与是非”的得体距离。
他的表现,越来越接近陈女士所要求的“无痕融入”。他不再是最初那个全身紧绷、每个动作都透着刻意和生涩的新手。在高度紧张和持续观察中,一种奇怪的、近乎条件反射的“熟练”开始出现。他的微笑变得不再那么僵硬,与人目光接触时也不再那么快速地闪躲,站姿和走路的姿态,在昂贵西装的包裹和反复训练的肌肉记忆下,也显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挺拔与沉稳。他像一个在模拟器中经过了无数次飞行训练的学员,虽然心中对真正的天空充满恐惧,但手下的操作,却已开始接近“标准”。
他甚至开始能够分出一点心力,去观察这个“圈子”本身。他注意到那些看似随意的交谈背后,往往隐含着信息的交换、关系的试探、乃至潜在的合作意向。他注意到人们如何用笑容、眼神、肢体语言和精心挑选的词汇,来传递友好、展示实力、划定界限,或者进行无声的较量。这个圈子,华丽,优雅,充满知识与品味的香气,但也同样冰冷,现实,等级森严。而他,凭借着一身借来的皮囊和一套死记硬背的规则,暂时得以隐身其中,像一个戴着完美人皮面具的幽灵。
“罗先生看起来对威士忌很有研究?”一位同样穿着考究、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士(似乎是某家咨询公司的合伙人)端着酒杯走过来,微笑着与罗梓搭话。他刚才注意到罗梓在侍者询问酒水偏好时,选择了单一麦芽威士忌加冰(这是“男友手册”中建议的、显得“有品味且不随大流”的选择之一)。
罗梓心中警铃微作。他对威士忌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几种常见品牌的名字,以及“单一麦芽”听起来比“调和型”更高级。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荡漾):“谈不上研究,只是个人比较喜欢这种醇厚复杂的风味。尤其是高原产区,那种特有的烟熏和泥煤气息,很独特。”
他用了“高原产区”、“烟熏”、“泥煤”这几个从乔薇提供的“品酒速成资料”里看来的关键词,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个人偏好。他不敢说具体品牌,也不敢深入谈论风味细节,怕露馅。
那位男士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哦?罗先生喜欢泥煤风味的?那看来口味很‘重’啊。我倒是更喜欢斯佩塞产区的花果香。不过,各有所好。不知罗先生常喝的是哪一款?”
具体品牌!罗梓的心脏猛地一跳。资料里提过几个名字,但他此刻脑子有点乱,怕记混了出丑。他正想含糊地说“看心情,不一定”,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韩晓正结束与林瀚的交谈,朝这边看了过来。她的目光似乎在他手中的酒杯上停留了一瞬。
几乎是下意识的,罗梓脸上露出一丝略带无奈、但又透着亲昵的笑意,摇了摇头,对那位男士说:“其实,晓晓不太赞成我喝太烈的酒,说伤胃。所以平时喝得少,偶尔尝一点,也是挑些温和的。这杯是刚才侍者推荐的,说是口感比较平衡。” 他巧妙地将话题从“具体喜好”转移到了“听从伴侣关心”上,既避免了回答具体品牌,又塑造了一个“体贴伴侣意见”的形象,还顺便解释了自己并非“常喝”。
那位男士闻言,哈哈一笑,拍了拍罗梓的肩膀:“理解理解!韩总也是为你好。不过,男人嘛,偶尔小酌,无伤大雅。你这杯选得不错,确实平衡。”
危机再次化解。罗梓暗自松了口气,脸上笑意不变。他能感觉到,韩晓的目光已经移开,似乎对他这个“以她为借口”的应对,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
时间在觥筹交错、低声谈笑中悄然流逝。当林瀚宣布慈善义拍环节即将开始,请大家移步到旁边稍小的“听松”厅时,今晚的聚会已接近尾声。
罗梓陪着韩晓,随着人流走向隔壁。他的精神依旧高度集中,但一种奇异的、类似长跑最后冲刺阶段的、混合着极度疲惫和诡异亢奋的状态,支配着他。他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像经过精密计算后输出的结果,准确,得体,甚至开始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后的、近乎本能的“流畅”。
在“听松”厅,他安静地坐在韩晓身边的座位上,在她对某件拍品表现出些许兴趣时(她多看了几眼图册),他会低声询问她是否需要举牌,并在得到她几不可察的摇头示意后,便不再动作。当最后一件拍品——某位年轻艺术家捐赠的一幅小型油画——以不算高的价格被一位藏家拍走,全场响起礼貌的掌声时,罗梓也跟着轻轻鼓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对慈善事业支持的温和笑意。
拍卖结束,也意味着今晚的聚会正式进入散场阶段。宾客们开始互相道别,约定下次再聚。韩晓也与几位重要的宾客做了简短的告别寒暄。罗梓始终陪在她身边,扮演着那个无可挑剔的男伴角色,微笑,握手,说着“幸会”、“再联系”之类的客套话。
当最后一位宾客离开,厅内只剩下寥寥几位工作人员和尚未离去的林瀚时,罗梓才感觉那根紧绷了整整一晚的弦,终于有了些许松弛的迹象。但他依旧不敢完全放松,只是静静地站在韩晓身侧稍后的位置,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林瀚笑着送他们到门口,对韩晓说:“韩总,今晚太感谢您赏光了。罗先生也是,风度翩翩,让人印象深刻。二位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 这话带着明显的恭维和打趣意味。
韩晓依旧是那副淡淡的、社交式的微笑:“林总客气了。今晚安排得很周到,拍品也很有意义。我们也很开心。”
“罗先生,以后常来玩。我这里别的不多,好酒和有趣的玩意儿还是有一些的。” 林瀚又热情地对罗梓说道。
罗梓欠身,脸上带着诚恳的微笑:“谢谢林总,今晚受益匪浅。一定会再来的。”
黑色的轿车已经静静等候在“清漪”门口。李维站在车边,拉开车门。
韩晓对林瀚最后点了点头,转身,优雅地坐进车里。罗梓紧随其后。
车门关上,将外面那个流光溢彩、却令人身心俱疲的世界隔绝开来。车厢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两人身上淡淡的、混合了酒气、香氛与夜晚凉意的气息。
罗梓端坐着,背脊依旧挺直,但整个人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他不敢去看韩晓,只是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车窗外的、飞速倒退的流光夜景。脸上那维持了整晚的、温和从容的面具,终于可以卸下,只剩下一片木然的苍白和难以掩饰的倦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昂贵西装,内里的衬衫已经被汗水反复浸湿又捂干,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手腕上的设备,传来规律的微弱震动,提醒着他现实的回归。口腔里残留着香槟和威士忌混合的、略带苦涩的味道,胃部因为长时间紧张和空腹饮酒(他只敢浅酌)而隐隐作痛。
但他做到了。
至少在表面上,他做到了“滴水不漏”。
没有明显的礼仪错误,没有露怯的谈吐,没有引发任何不必要的关注或质疑。他成功地扮演了一个“低调、得体、体贴、与韩晓关系稳定”的“男友”形象,甚至在某些时刻,与韩晓之间还形成了一种外人看来颇为“默契”的互动节奏。
这是他用几乎耗尽所有精神储备、高度紧绷的意志力、和对母亲医疗费的巨大恐惧,换来的、一场勉强及格的“演出”。
车厢里一片沉默。韩晓似乎也累了,她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一只手轻轻按着额角。侧脸在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静谧而疏离,没有了在社交场合那种收放自如的锋芒,只留下淡淡的疲惫。
罗梓不知道她对今晚自己的表现作何评价。那句“可以了”之后,她再也没有给出任何直接的反馈。但他能感觉到,在聚会中,她的目光曾数次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某种……评估。尤其是在他应对周夫人的刁难、替她解围赵总、以及最后以她为借口化解威士忌话题时,他隐约能感觉到,她那平静的目光深处,似乎有过极其短暂的、难以捕捉的……什么?是认可?是默认?还是仅仅是对一件工具“运行正常”的确认?
他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他只想回到那个虽然冰冷、但至少可以独处的“专用客房”,卸下这身沉重的、不属于他的行头,让过度消耗的大脑和身体,得到一点可怜的、暂时的休息。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离云顶别墅越来越近。
这场名为“陪同出席小型聚会”的初考,终于结束了。
而罗梓知道,这仅仅是开始。未来,可能还有更多、更盛大、也更复杂的“场合”,在等待着他,这个被精心打造、却不知内在还能支撑多久的、“滴水不漏”的扮演者。
车窗上,映出他疲惫而空洞的侧影,与窗外那片不属于他的、永恒的繁华灯火,重叠在一起,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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