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暗处的蛇

明诚心里一紧，但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他从容地转过身，对上汪曼春那双充满探究和敌意的眼睛，微微一笑。

“汪处长，背后说人坏话，可不是淑女所为。”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跟一个老朋友开玩笑，“什么胡萝卜，什么狗，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汪曼春冷笑一声，迈着优雅的猫步走了进来。她的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你当我瞎了还是聋了？我刚才在楼下，亲眼看到梁仲春那个蠢货，像哈巴狗一样把你送出来。你们在办公室里嘀嘀咕咕半天，不是在商量怎么对付我，还能是什么？”

她的目光在办公室里扫视一圈，最后落在了阿诚的手上。阿诚刚才情急之下，将那张写着电码的纸条攥在了手心。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汪曼春的眼睛。

“手里攥着什么宝贝，这么紧张？”汪曼春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步步向他逼近，“拿出来，给我看看。”

“汪处长，这是我的私人物品，恐怕不方便吧。”阿诚将手背到身后，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私人物品？”汪曼春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进了76号，就没有什么私人物品。你今天不把东西交出来，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话音未落，她办公室外面的两个心腹特务，已经闻声堵在了门口，一副随时准备动手的架势。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阿诚知道，汪曼春这是在借题发挥。霞飞路的失败让她颜面尽失，而明楼对梁仲春的“安抚”，更是让她感觉到了威胁。她急需找一个突破口，来重新树立自己的权威，而自己，正好撞在了她的枪口上。

硬闯，肯定不行。这里是76号，是她的地盘。一旦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怎么办？那张纸条上的内容，绝对不能让她看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诚忽然笑了起来。他摊开手，将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湿润的纸条，坦然地递到了汪曼春面前。

“既然汪处长这么好奇，看看也无妨。”

汪曼春一愣，她没想到阿诚会这么轻易地妥协。她狐疑地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串地址和几个女人的名字。

“霞飞路，玫瑰坊，莉莉，安娜……”汪曼春念出上面的字，眉头紧紧皱起。这看上去，像是一个寻花问柳的地址录。

“这是什么？”她抬头看向阿诚，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还能是什么？”阿诚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男人嘛，总有些应酬。梁处长刚才非要拉着我晚上去乐呵乐呵，给我推荐了几个地方，我怕忘了，就随手记了下来。怎么，汪处长对这个也感兴趣？”

这个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梁仲春是什么货色，全上海都知道。他给明楼的秘书推荐这种地方，再正常不过了。

汪曼春死死地盯着阿诚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丝破绽。但阿诚的眼神坦荡荡，甚至还带着一丝被撞破了好事之后的尴尬和无奈。

“你最好说的是实话。”汪曼春将信将疑，但终究找不出什么漏洞。她把纸条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上，“明诚，我警告你，别在我面前耍花样。76号不是你明家后花园，你最好收敛一点。要不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拉拢了一个梁仲春，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

“汪处长的话，我一定记得。”阿诚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团，小心地抚平，重新放回口袋里，动作显得格外珍惜。“不过，我也要提醒汪处长一句。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眼睛看得太清楚，未必是件好事。”

说完，他不再理会汪曼春铁青的脸色，理了理自己的西装，与她擦肩而过，径直走出了办公室。

直到坐进车里，阿诚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好险。

刚才递给汪曼春的那张纸条，是他早就准备好的障眼法。他知道自己今天来76号，很可能会遇到汪曼春，所以提前做了准备。而真正写着电码的那张纸，一直藏在他的袖口里。

这个女人，像一条毒蛇，嗅觉太灵敏了。稍有不慎，就会被她死死咬住。

他发动汽车，迅速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必须尽快把电报发出去。

而在他走后，76号汪曼春的办公室里，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闪了出来。

“藤田先生，你怎么看？”汪曼春看着门口的方向，冷冷地问道。

来人正是藤田五郎，代号“影蛇”。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色中山装，相貌平平，属于扔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但他的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

“他很镇定，心理素质极好。”藤田五郎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说道，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从他被您堵住，到交出纸条，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慌乱。这不符合一个普通秘书的反应。”

“你的意思是，他在演戏？那张纸条是假的？”汪曼春的眼神一寒。

“有这个可能。”藤田五郎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远去的黑色轿车，“但也可能，是我们想多了。他只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忠于明楼的秘书而已。毕竟，能跟在明楼身边的人，不会是等闲之辈。”

“哼，我师哥身边，什么时候有过等闲之辈了？”汪曼春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嫉妒，也有骄傲。“那个陆依萍，不也是一样？看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实际上呢？”

“处长，关于陆依萍，我有一些新的发现。”藤田五郎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哦？”汪曼春来了兴趣，接过文件。

“我查了陆依萍和明楼认识之后的所有资料。她出生在东北，父亲是东北军的一个小军官，九一八事变后，就带着家人来了上海。她和母亲在陆家生活了一段时间，就被赶出家门了，后来，这个陆依萍为了养家，在大上海做过歌女。但是，有一段履历，是空白的。”

“歌女？履历空白？”

“是的。她刚进入明氏集团没多久，就被安排到香港培训了，但是这段时间，我们的人查到她并没有在香港出现，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我派人仔细查探过，除了乘飞机去香港和从香港回上海，其他时间，香港那边并没有见到陆依萍的身影。”藤田五郎说道，“这一段时间的空白，很可疑。”

汪曼春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就知道，陆依萍身上一定有秘密！

“继续查！”她命令道，“就算把上海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这一年的经历给我挖出来！我不信她能凭空消失！”

“是。”藤田五郎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关于霞飞路逃脱的那两个人，我对比了现场目击者的描述，和我们情报库里的资料。那个女学生和前来接应她的人，暂时没有相符合的，不过，看他们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军统那边的人，而且还是新来的。”

“军统那边新安排到上海的人？他们这个时候出现在上海，执行同一个任务。这说明，军统这次的行动，级别非常高。”

汪曼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直觉告诉她，她抓住了一条真正的大鱼。

“南田课长那边，查到最近有什么重要活动了吗？”她急切地问道。

“查到了。”藤田五郎的表情变得凝重，“三天后，会有一趟代号‘樱花’的专列，从北平开往南京，途经上海。车上，有新政府从满洲国请来的一批高级顾问，和参加‘东亚新秩序研讨会’的几位重要人物。藤田先生，也在那趟车上。”

樱花专列！藤田先生！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部串联了起来！

炸药，军统，樱花专列……

“他们的目标，是炸毁专列！”汪曼春一字一顿地说道，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兴奋和狰狞的表情。

“一定是这样！”她猛地一拍桌子，“好，好一个军统，竟然想玩这么大！他们以为我汪曼春是吃素的吗？”

“立刻，给我备车！”她抓起桌上的帽子，眼神狠戾，“我要去见藤田先生！这次，我要在樱花专列上，布下一张天罗地网！我不管来的是新人还是旧人，我都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她终于找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只要能保护好专列，抓获这次军统的行动组，这份功劳，足以让她在藤田先生面前，彻底压倒梁仲春！

而此时，她心心念念要抓捕的“毒蝎”，正站在一家烟铺的柜台前。

明台看着柜台上那包不起眼的香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身后不远处，郭骑云和于曼丽正假装在挑选报纸，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烟铺老板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他慢悠悠地将那包烟推到明台面前。

刚对上暗号的明台，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对面的车里走了下来。

那个身影，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明诚。

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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