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招娣:吃饱了,好杀人
曲阜孔府,内堂。
山东布政使司的几个参政这会儿却没人敢动,一个个汗流浃背。
一个胖官员端着茶盏,手抖得厉害,茶盖碰到茶碗,咔哒咔哒响个不停。
“公爷,出不去了。”
胖官员终于把茶盏放下,声音发虚:
“下官刚让两个腿脚好的差役去探路,刚冒头,墙外头就是一排弩箭。那箭都没带哨,闷着声来的,直接钉在发髻上,头发散了一地。”
旁边一个文官更是害怕:
“匪!这就是匪!三位藩王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围困圣人府邸,这是要绝了天下的读书种子!本官要写奏折!弹劾他们!”
“写?”
孔希学坐在太师椅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驿站封了,鸽子射了。你写了烧给谁看?”
那文官张了张嘴,最后把头低了下去。
厅堂里静得吓人。
外头更静。
三千兵马围城,没有号角,没有喊话,甚至连马蹄声都没有。
孔府大管家孔德站在一旁,眼珠子转了两圈。
“公爷,各位大人。”孔德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
“燕王大老远从北平过来,总不能是为了那几个泥腿子出头。这理由,说出去谁信?”
孔希学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说。”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孔德脸上堆起笑:“几万大军开拔,那银子花得跟流水似的。燕王出了名的穷,另外两位王爷也没富裕到哪去。他们围而不打,这是在等着咱家开价呢。”
屋里几个官员猛地抬头,那股子死灰般的脸色瞬间活泛起来。
“要钱?”胖官员眼睛一亮:“早说啊!要钱好办!这世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儿,那就不叫事儿!”
“粗鄙。”
孔希学哼了一声,身子往后一靠,那种紧绷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傲慢。
“到底是武夫,眼皮子浅。这是想拿我孔家当钱袋子。”
“公爷,那咱们……”
“给。”
孔希学端起茶,抿了一口。
“从库房支五万两现银,再把那几尊前朝的玉佛装上。告诉外头的主将,这是劳军的酒钱,请王爷们高抬贵手,别惊扰了圣人清净。”
“五万两……”孔德腮帮子上的肉抽一下,“是不是多了?”
“多?”
孔希学嗤笑:
“跟孔家的名声比,跟咱们这条命比,五万两算个屁。只要把这帮瘟神送走,这山东地界几百万百姓,明年的租子加两成,不出一年就回来了。”
几个官员一听,纷纷竖起大拇指。
“公爷高见!”
“圣人之后,果然是大手笔!”
孔希学脸上露出一丝矜持,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光给钱,显得咱们怕了他。得用软刀子。”
他指了指后堂。
“旁支里有个叫孔若兰的丫头,模样还行,琴棋书画也通。一并送出去,就说是仰慕燕王英武,愿侍奉枕席。”
孔德一愣,随即一拍巴掌:“高!这要是成了,那就是联姻!到时候燕王的兵,还不就是咱们孔家的护院?”
厅堂里的气氛瞬间热络。
刚才的恐惧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运筹帷幄的快感。
在他们看来,这天下就没有谈不拢的买卖。
孔希学靠在椅背上,看着袅袅升起的茶烟。
那些泥腿子的闺女,养在府里,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用的吗?
……
距离曲阜城三十里的官道。
日头毒,黄土地被烤得发烫,空气里全是干燥的尘土味,还有一股怎么散都散不掉的血腥气。
“让开!都他妈让开!”
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男人带着十几个家丁,手里提着水火棍,横在路中间。
这里是张家湾,进曲阜的必经之路。
这男人是孔府在这边的庄头,平日里横惯了,路过的狗都得挨他两脚。
“干什么的!啊?这么多泥腿子聚众闹事?”
庄头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唾沫横飞:“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地界!再往前走一步,老子打断你们的狗腿!”
往常只要他这一嗓子吼出来,不管是商队还是难民,都得乖乖低头交钱。
可今天不对劲。
前面那群人没停。
他们走得很慢,光着的脚板踩在发烫的土路上,没有声音,只有那种沉闷的、密集的脚步声。
没人说话。
庄头心里发毛。
他往后看,看见了这群人后面那些若隐若现的黑甲骑兵。
“哟,还有当兵的?”
庄头以为是押送流民的官兵,立马换了张脸,冲着后面喊:
“军爷!几位军爷!我是孔府的庄头!这帮穷鬼不懂事,您交给我,我帮您教训……”
话没说完。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老头停下来。
刘老汉手里提着那根抢来的哨棒,棒子上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干成硬壳,上面还沾着几根孔三爷的头发。
“你是庄头?”刘老汉问,嗓子哑得厉害。
“废话!老子是张大……”
嘭!
刘老汉抡起哨棒,照着那庄头的嘴就砸下去。
没废话,没犹豫。
那庄头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满嘴牙碎一半,整个人从石头上栽下来,后脑勺磕在地上,昏死过去。
“打。”
刘老汉只吐出一个字。
后面的村民涌了上来。
那十几个家丁看着这铺天盖地的人浪,腿肚子转筋,手里的水火棍掉一地。
“别……别打!我们是孔家……”
“打的就是孔家!”
一个人群里的汉子扑上去,张嘴咬住一个家丁的耳朵,用力一扯。
后面的人根本不用兵器。
几百双粗糙的手,几百双常年刨土、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这会儿成了铁钳。
抓头发,抠眼睛,搬起石头往下砸。
这不是战斗。
这是进食。
是被压榨几百年的羊群,终于尝到狼肉的滋味。
后面的黑甲骑兵勒住马,看着这一幕。
没有一个士兵动。
刀疤脸百户解下腰间的水囊,灌一口烈酒。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寒意。
他看见路边蹲着个小丫头。
招娣。
她没去打人,因为她太小了,挤不进去。
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一堆大饼和肉干,那是百户给她的。
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一块风干牛肉。
她把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来,牙齿和硬肉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吃得很急,没水送,噎得直翻白眼,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还是拼命往下咽。
“慢点。”百户忍不住喊了一嗓子:“没人跟你抢。”
招娣没停。
她用力吞下那块没嚼烂的肉,也不管嗓子划得生疼。
她抬起头,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一股子让人心惊的执拗。
“我要吃饱。”
招娣含混不清地说着,又往嘴里塞一块:“吃饱了,才有力气。”
“有力气干啥?”百户问。
招娣咽下嘴里的肉,指了指前面那堆已经被人群踩得看不出人形的烂肉。
“那个庄头,我也认识。”
“去年,他来收租,把我二婶拖走了。二婶回来的时候,肚子上被人豁了个大口子,肠子流出来,她自己想往回塞,塞不进去。”
小姑娘说着这话,语气平淡。
“我要吃饱。”
招娣把最后一口肉干咽下去,用力拍了拍干瘪的肚子:
“前面那个大城里,肯定还有更多坏人。我也要打,替二婶打,替大姐姐打。”
百户握着缰绳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转过头,不敢看这孩子的脸。
这他娘的叫什么世道?
这么大的孩子,该是在家跳皮筋,该是在娘怀里撒娇。
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吃饱了去杀人。
谁把人逼成了鬼?
。。。。。。。。。。。
曲阜城。
日头西斜,把城墙拉出长长的黑影。
城里最大的酒楼叫“圣临阁”。
位置极好,三楼雅座推开窗,刚好能看见那条直通孔府正门的青石板长街。
平日里这地方得提前半个月定,今天空荡荡的。
掌柜的伙计早就跑没影了。
一张八仙桌,三把椅子。
桌上几碟糕点没动,一壶碧螺春凉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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