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事了
北风夹杂着秋叶,混着福满楼蒸腾的酱香,在青砖灰瓦间飘荡。
窗外忽地掠过一群灰鸽,扑棱棱飞过鼓楼飞檐。
店内满堂食客噤若寒蝉,静静注视着,北墙边一桌对峙的人。
穿灰布棉袍的教书先生,悄悄把酒盅往怀里拢了拢。
门口卖报纸的报童缩在墙角数铜板。
和尚环视一圈,看着一桌五人,随即他盯着付青说道。
“既然要论,那咱们一码归一码。”
“且不论菜里头发丝打哪来,咱们就按眼前事论。”
“既然菜里有头发丝,那就是福美楼的不对。”
坐在背椅上的和尚说完几句话,转身冲着站在柜台里的二掌柜吆喝。
“给青爷这桌菜,打对折~”
站在柜台里的二掌柜闻言此话,立马回应。
“得嘞~”
和尚回过身,面带微笑看着付青。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
付青面色阴晴不定看着和尚一言不发。
此时气氛有些微妙,付青他们本来就有意来福满楼挑刺。
如今和尚从中插一杠,还按照规矩来,他一时间也不敢耍泼皮。
付青没有言语,可他带来的人却坐不住了。
一个三十出头,身穿布衫的男人,一拍桌子,语气凶狠的对着和尚大声说道。
“你算哪根葱?”
他骂完和尚一句话,冲着付青抱拳捧话。
“青爷是个什么主,他差这点饭钱?”
随即他放下手,看着和尚再次开口。
“怎么着,你哪冒出来的玩意,在这装踏马大头。”
此时店内一众人员,顿时眉头微皱,瞧着和尚的反应。
对方占着人数优势,又看到和尚只身一人过来趟事,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和尚看着面前不把他放眼里的货,乐呵一声。
他站起身,蹲到地上,看着摔碎的盘子。
一盘四喜丸子,伴随着碎瓷片,散落一地。
和尚拿着一片碎瓷片,捣着地上的丸子。
此时,满店人,莫名其妙看着蹲在地上的和尚。
和尚用碎瓷片,挑起一个四喜丸子,坐回原位。
随即他在几人的目光中回话。
“付青,大清早就亡了。”
“你甭摆过去的那套八旗子弟的架子。”
脸色冷如寒霜的付青,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和尚。
刚才骂和尚哪根葱的男人,此时再次开口说话。
“大清再怎么亡,爷永远是爷,轮得到你在这人五人六?”
话音刚落,和尚用快如闪电的动作,拿着手里的碎瓷片,直接插进对方左眼里。
等此人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他痛苦的从背椅上滚落在地。
和尚看着对方蜷缩在他,双手半捂着左眼的模样,冷呵一声。
“你踏马得出来给人趟事前,就没先打听打听这条街的情况?”
被和尚插瞎左眼人的同伴,此时全部起身,要对和尚动手。
和尚在三人的目光中,风轻云淡的坐下。
“想跟和爷玩横的,你们他吖的最好想清楚。”
躺在地上疼的打滚的人儿,哀嚎声响彻大堂。
付青此时面带恐惧的表情,看着和尚。
从容自如的和尚,拿着筷子,夹起桌上一筷子香煎带鱼。
他一边用筷子挑带鱼的刺,一边说话。
“今儿这事跟你们没关系,要滚赶紧滚蛋。”
和尚刚来时,看到这几个泼皮的样,就知道他们是那种样子货,纯属欺软怕硬的玩意。
剩下三人,在付青求助的眼神中,一句话都没有,搀扶起躺在地上哀嚎的同伴。
在满堂人的目光中,四个泼皮,灰溜溜的离开福美楼。
坐在窗户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拿着酒盅对着同伴小声说道。
“瞧见没,别看和爷平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真遇事儿,比谁都狠。”
此人同伴小声回话。
“不狠,也吃不了这行饭。”
“我可听说,和爷是拿人腿,当羊腿生啃的主。”
旁边一桌一位老大爷,过来搭话。
“这才哪到哪儿,和爷以前当车夫时,听说手里都有人命~”
画面回到和尚那桌。
此时和尚拿着筷子,在付青的注视下淡然的自说自话,自顾自开吃。
“青爷,大清都亡了几十年了。”
“收起你那套作派吧~”
话落他夹了一筷子,红烧鹌鹑,放在嘴里咀嚼。
一块肉下肚后,和尚继续说道。
“清末屠满令,也才过了三十来年,以您的年龄,应该经历过。”
坐在和尚对面付清,闻言屠满令这个词,眼神里露出一丝恐惧之情。
和尚能知道屠满的事,还是以前当车夫时,跟那些没落的八旗子弟车夫,侃大山得知的内容。
所谓的屠满令,是指太平天国运动期间,太平军对满人,实施极端屠满政策。
那段时间,据洋人传教士保守统计,至少有三十万到五十万满人在此期间消被杀。
第二次屠满令是三十四年前,革命党对旗人大规模屠杀事件。
和尚不管不顾边吃边说。
“您应该瞧见了,外面有多少曾经风光无限的八旗子弟,如今落到窝窝头都啃不上。”
和尚说到这里,停下筷子,抬头看向对面的付清。
“您收着点,在这么下去,早晚得落到他们那副模样。”
一句话过后,和尚夹了一筷子水晶肘子,放在嘴里品尝。
“瞧瞧这水晶肘子,香烂软滑,入口即化。”
和尚停下筷子,再次看向对面的付清。
“悠着点,这大肘子,您还能隔三差五吃上一回。”
“如今不比以前,兄弟劝你一句,狼跟狗是没有界限的。”
“狼的后代,也可以养变狗。”
“狗放回野外时间久了,也能变成狼。”
“不管狼也好,狗也罢,咱们得认清当下的身份。”
“狼有能耐就吃肉,狗该吃屎别端着狼的架子,下不去嘴~”
“保不齐,哪天再来一次屠满令,您躲都没处躲~”
和尚放下筷子,拿起面前的酒盅。
他把酒盅里的酒,直接撒在地上,随即自顾自倒酒。
仰头一杯酒下肚过后,和尚再次拿起筷子吃菜。
坐在对面的付清,面色表情颇为丰富。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自顾自吃菜喝酒的和尚。
“你想怎么招?”
和尚闻言此话,手中的筷子,停在一道糖醋鲤鱼上面。
他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然后分给对方一支。
付青接过烟,静静看着和尚点烟。
口吐烟雾的和尚,仿佛吃饱一样,他靠在背椅上,左手指间夹着烟,右手揉着自己毛寸脑袋。
“给您两个选择。”
闻言此话的付清,从自己衣服兜里,掏出烟嘴。
他把香烟过滤嘴,插进象牙烟嘴孔洞里,接着掏出镀银柴油打火机,侧头点烟。
当他头顶散开一团烟雾时,开口说话。
“您说~”
和尚抽了一口烟,跟付清对视,然后开口说道。
“那就看您是要面儿,还是要里子了。”
付青叼着象牙烟嘴,两片嘴皮子上下一碰,蹦出一句话。
“面儿怎么说,里子又怎么说?”
和尚嘴角一咧,开始解释。
“您要里子,留下您嘴里的口条,福美楼的账算我的。”
“要面儿,老老实实把账清了,明儿这个点,我在这里摆一桌,给您赔不是~”
抽了半根烟的付清,此时面色恢复过来。
一言不发的看着和尚。
此时二掌柜拿着账本走了过来。
他对着两人半鞠躬过后,开始报账。
“青爷,算上这桌,您一个半月拢共在小店,签了三百零一块六毛的单。”
他把账本小心放在付青面前桌子上。
付青瞥了一眼福美楼二掌柜,随即开始翻看自己签的单。
账本上,日期,菜单,金额,手印,签字,一样不少。
付青看完账本后,抬头看向和尚。
“容我两天时间,铺子卖了,立马把钱送过来。”
闻言此话的和尚,面无表情审视付青。
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后,和尚侧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二掌柜。
“都是要脸的主,青爷既然发话了,您怎么说?”
二掌柜一脸恭维的表情,看着两人回话。
“既然和爷您发话了,早两天晚两天都不是事儿~”
和尚靠在背椅上,翘着二郎腿,默默点头。
坐在八仙桌对面的付清,嘴里叼着烟嘴,站起身,对着和尚抱拳。
“摆和酒就算了,告辞~”
一句话过后,他随即向大门口走去。
等人一走,和尚看着站在面前的二掌柜。
“我小舅子送来的野味,麻烦您,给处理好。”
“等下让伙计送一大一小,两个铜锅到我那。”
此时二掌柜满脸笑容,俯视和尚。
“您放心,配菜,主食一准给您送最好的。”
和尚弹了弹烟灰,站起身。
“忙去吧,以后有事送个信。”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接着开口。
“要是我不在,去请我街对面的鸠红。”
闻言此话的二掌柜,默默点头。
和尚交代完,抬腿就走。
二掌柜,连忙给站在柜台里的账房先生一个眼神。
站在柜台里,五十来岁的账房先生,从抽屉拿出二十块大洋。
等和尚走到门口时,二掌柜接过账房先生手里的大洋,跑到大门口拦住和尚。
他刚准备把大洋塞进和尚外衣口袋里,手腕子就被和尚抓住。
和尚看着点头哈腰,一脸恭维表情的二掌柜说道。
“今儿打的折扣,摔的盘子算我的。”
“剩下的从我账上扣~”
不给二掌柜说话的机会,和尚松开对方的手腕。
暮色漫过北平街巷,和尚双手插兜,布鞋碾过青石板的碎石子,向自家走去。
福满楼门口梁沿下的二掌柜,在大红灯笼下,把大洋塞进自己口袋里,冲着和尚的背影比划着个大拇指。
“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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