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经筵


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们陆续抵达,这是张知节第二次与这些重臣们同处一室。

第一次是殿试时,那时他只能埋头行礼,然后全程专注于答卷。

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看清这些人的样貌了。

怎么说呢···

和他在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些官服画像,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没什么区别,的确都是一个画风。

殿内官员们低声交谈着,张知节听了几耳朵,聊的都是边关军务、河运改革之类的大事,完全不是他这个级别该接触的内容。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

张知节偏头向殿外望去,一座黄色的八抬肩舆正缓缓向文华殿行进。

随着肩舆停稳,他立即收回目光,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身影稳步走入殿中。

“陛下驾到——”

司礼监内监一声长喝,殿内众人齐刷刷拱手弯腰作揖,张知节跟着行礼,低头的瞬间,只听衣料摩擦窸窣,环佩轻响。

“兴——”

众人直起身子,垂手归位。

张知节垂眸站在角落,听见一个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今日讲什么?”

牧鹤出列躬身:“回陛下,今日讲《尚书·无逸》篇。”

“开始吧。”

随着皇帝一声令下,经筵正式开启。

一位翰林讲官出列,开始宣讲。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

张知节立即提笔,将讲学内容一一记下。

皇帝在此期间不时会打断讲官,提出疑问。

“此言‘先知稼穑之艰难’,与孟子‘劳心者治人’之说,可相悖否?”

讲官显然早有准备,从容应答:“陛下明鉴。周公重稼穑,乃知民生之本;孟子辨分工,乃明治国之要。二者实为表里···”

待讲官答完,皇帝并未立即回复,似在沉思,突然道:“张卿以为如何?”

张知节心头一紧。

却见前排一位中年官员应声出列作答。

他立即松了一口气,手中笔墨不停,后背却因方才那声“张卿”惊出一层薄汗。

之后,越听,他越是心惊。

据闻夏侯坤出身农家,年近三十才开始识字,三十七岁登基的时候才掌握了日常用字。

也正因如此,立国之初一些归顺的世家文臣,曾私下以此为话柄,对他颇多讥诮。

这般境遇,常人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一国之君。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至今为止,张知节从未听说夏侯坤对当初那些叫嚣得最厉害的人施以任何惩处。

建国至今已经近三十载,似乎已经过去了很久,但皇帝与常人不同,说句日理万机也毫不夸张。

从夏侯坤今日提出的问题来看,其见解之深,令人惊叹。

能在这般繁忙的政务之余,从最初仅识日常用字,到如今对儒学有如此深厚的造诣,其中付出的努力实在难以估量。

最重要的是,夏侯坤已居九五之尊,却仍勤学不辍,这份进取之心,才是真正的难得。

张知节在讲学停歇的空档,无意间的抬头,从官员们身影的缝隙中,第一次看清了皇帝的面容。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余岁,双鬓已染上清晰的霜色。

面容算不得慈和,深刻的法令纹与微微下垂的嘴角,为他平添了一种不言而威的严厉。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抛出一个问题,竟引得两位文官各执一词,当场辩论起来。

张知节倏然听见了一场读书人之间引经据典、却不带一个脏字的交锋。

皇帝端坐其上,眉头微蹙,仿佛真为两家之言所困扰,但张知节莫名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总觉得,皇帝眼中带着看戏的兴致。

这位皇帝,竟也是个演技派?

张知节忽然想到,皇帝确实未曾惩处那些嘲笑过他的人,只不过,那些人及其家族子弟,似乎都渐渐在朝堂上销声匿迹了。

突然,一位官员无意识地一个侧步,恰好挡住了张知节的目光,他不敢再看,低头继续奋笔疾书,将眼前这场学术争辩如实记录在案。

长达一个时辰的讲学过去,张知节手边已经堆了不少纸张。

当讲官最后总结“故明君当体民情、重农事”时,皇帝才微微颔首:“诸位辛苦,赐茶赐点。”

随着这句话,讲学正式结束。

“起架——”

一声令下,殿内众人齐刷刷躬身行礼,张知节跟着众人作揖。

直到皇帝的仪仗离开,殿内严肃的气氛迅速松弛下来。

几位臣子直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低声交流着今日的心得。

张知节搁下笔,看着桌案上一沓记录,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又望向殿外那远去的华盖仪仗。

刚才,皇帝好像往他这边看了一眼?

是错觉吗?

正沉吟间,周侍读突然走到他面前,拿起他所写的记录随意翻着。

“记的不错。”

张知节连忙收敛心神,拱手谦道:“大人过奖,下官只是尽力而为,唯恐有所疏漏。”

周侍读将手里的纸张放下,冲张知节点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在他们离开后,立即就有內监过来将那散落的纸张收拢整理,趁着众人享用茶点的间隙,这些记录被迅速装订成册,送往翰林院书库封存。

张知节随着人群走入文华殿的一座偏殿,那里早已准备好了各色茶点供众人享用。

那些政务缠身的重臣们只是略作品尝,以示领受皇恩后便匆匆离去。

唯独翰林院官员与其他闲散文臣尚有余暇,得以悠闲享用这些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宫廷茶点。

张知节其实也没什么心思享用茶点,他现在还惦记着皇帝离开前的那一眼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想什么呢?”周侍读见张知节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以前辈的姿态发问,“可是觉得今日经筵与史书记载大相径庭?”

张知节恍然回神,顺势道:“正是,史书所载的经筵大典格外隆重威严,可今日···”

周侍读轻抿一口茶水,没有过多的解释,只道:“自陛下开设经筵以来,向来如此,其实不止经筵,往后你自会见识更多。”

张知节点头受教。

说是享用茶点,实则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众人便陆续起身离去。

张知节随着人流走出文华殿,上午的差事算是结束了,但下午还需回翰林院当值。

正当他与周侍读他们走出宫门,相伴着往官署走去时,一辆青幔马车自后方缓驰而来,不疾不徐地掠过众人,朝前驶去。

张知节望着那辆马车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下微动。

方才在宫门外并未见任何车驾等候,这马车是从何处来的?

他看了眼周边对马车视若无睹的官员们,又下意识回首望了眼巍峨的宫门,随即默默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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