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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地牢里的生离死别


阴冷石阶蜿蜒而下,苔藓爬满滑腻石壁,远处铁链轻响混着滴水之音,在死寂中回荡,恰似幽冥低语。

  卓鹤卿挥手屏退看守,牢门在身后沉重合拢。

  昏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二人摇曳的身影。

  “今日之言,”卓鹤卿声音低沉,“只为私谊,不论公事。”

  程国公府谋逆一案,程怀瑾虽知情不报,却未亲身参与。

  案情明朗,审理迅捷。

  然依当朝律法,死罪难逃——秋后问斩,已是定局。

  “这便是你执意不娶月疏的缘由?”卓鹤卿声音低沉。

  “如今尘埃落定,我与她早已殊途。卓大人又何必执著于过往因果。”

  程怀瑾背身而立,声线平静无波。

  “当初你决然离去时,大局未定。莫非那时……你就预见今日之败?”

  “非也。”

  程怀瑾终于转身,眼底一片清明,

  “我只是不愿她涉险。她若嫁你,程家败,你可护她周全;程家成,我亦能许她安稳。唯有成为你的娘子——无论成败,她皆能平安喜乐。”

  自那日窥见父亲萌生异心,他便屡次苦谏,奈何言尽于此,终是回天乏术。

  他只得转身,开始为月疏谋一个安稳的余生。

  纵使自己对她情根深种,又岂能眼睁睁看她为程国公府陪葬?

  后来,他偶然得知月疏的长兄沈栖柏竟也与此案牵涉颇深,此举更是坚定了他必须将月疏托付于人的决心——

  而那人,必须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不令其因沈栖柏而受半分牵连。

  乐阳城虽大,可与月疏相配、又能保她一世安稳的适婚男子却寥寥无几。

  其中或流连花丛、或庸碌无为,或与谋逆一案牵涉过深,余下的,又未必有护她周全的能耐。

  遍观城中子弟,唯卓鹤卿堪为良配,虽非上选,却是眼下唯一之选。

  此人才冠绝伦,风仪出众,虽性情孤高不易亲近,然他深信,以月疏之温婉及智慧,假以时日,纵是寒冰之心,亦当化于春水。

  唯独那“克妻”之名……终究令人心生芥蒂。

  可眼下,确已无更稳妥的选择。

  他深知卓老夫人素来信重卜筮之道,多年来常往清远寺为卓鹤卿的姻缘求签问卦。

  他与住持渊源颇深,早年一场相救之缘,早已成就彼此莫逆之交。

  住持虽未全然明了他心中深意,却仍愿破例相助,在那签文经卷之间,暗循其计,稍作安排。

  岂料卓老夫人问卜之期,竟比他预想的提早了数月。

  他与月疏最后相伴的时光,便因这一纸提早的签文,戛然而止。

  而这些,都只能是他永藏心底的秘密。

  “卓大人,你我虽素无渊源,然怀瑾素闻君子清名,风骨峻然。今日冒昧,唯以平生至重相托——愿君许她岁月静好,一世长安。莫令明珠蒙尘,莫教明月笼愁。若得君子一诺,怀瑾……九泉亦暝。”程怀瑾道。

  “月疏是吾妻,我与她盟誓此生,自当竭尽平生护她周全,不令她受风雨侵扰。然程公子——你教我,该如何助她度过这丧你之痛?你为她铺好前路,算尽退路,却独留她一人背负这真相的重量。”

  卓鹤卿声音陡然一沉,字字如冰刃:

  “你给她的,是生路;留给她的,却是永世无法弥合的心殇。”

  “卓大人,万望应允——切莫将真相告知月疏,更勿带她前来见我。”

  程怀瑾喉间微哽,声如碎玉,

  “我与她,此生,情深缘浅;来世,亦恐难逢。不如……就让她当我负心薄幸,彻底相忘于江湖。”

  语毕,他转身望向铁窗疏影,任月光浸透半身孤寂。

  ~~

  狭仄甬道深不见底,唯几缕幽火摇曳不定,映得铁索寒光森然,似有无数冤魂蜷伏于黑暗,吞噬一切生机。

  地牢深处,只余沈月疏与程怀瑾二人相对。

  距刑期不过数日,卓鹤卿本不应允她此行,终究耐不住她连日哀求,心软应允。

  “程公子,”沈月疏声音微颤,似风中残烛,

  “你可是早已知晓结局,才那般……待我?”

  “卓夫人,”

  程怀瑾声音疏淡,似隔着一层寒雾,

  “如今您已非当年沈家姑娘,言行当合乎卓家夫人的举止。前尘旧事,何必再提。”

  他微微侧首,避开她灼灼目光:

  “当日别离时,局势未明,在下凡夫俗子,岂能窥测天机?更遑论……为你铺就后路。”

  他声音微沉,似浸着寒夜的凉意:

  “若我真有未卜先知之能,首当其冲,自当力谏家父,熄灭那燎原之火。”

  此言字字在理,沈月疏一时语塞,竟寻不出半句辩白。

  “那……你告诉我……”她喉间哽咽,珠泪滚落,“究竟为何?”

  “为何?”

  程怀瑾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你总是这般,事事求个分明,时时需人呵护。一日两日,一年十年,我或可倾心相待。然婚姻盟誓,乃一生之约……我自知无力承担。”

  他望向铁窗疏影,声线渐沉:

  “既知终将辜负,不若及早放手,许你另觅良缘。即便此刻,我心中所念,仍是你能一世安稳周全。可纵使没有今日之祸……”

  他话音微顿,似有千钧之重:“我依然无法许你白头之约。相处愈久,当初的甘饴渐生涩意,终至……满口酸楚。”

  程怀瑾深知月疏性情,今日这番死生之晤,终究避无可避。

  既如此,不如坦然相向。

  他明白,若直言此心已冷,她定然不信。不若道一番虚实相生之言,反添几分可信。

  但求她能因此放下执念,莫要为他这将死之人长久伤怀——如此,于她便是最好的结局。

  “我不信。”沈月疏泪如雨下。

  “不信?”程怀瑾抬手,指尖轻拭她腮边泪痕,

  他收回手,目光苍凉:

  “若我当真愿与你相守白头,若我早料府上今日之祸,大可在你成婚前携你远走天涯、隐姓埋名。我知你必会相随——但,是我不愿。”

  程怀瑾并非未曾动过携月疏远遁天涯的念头,程国公亦曾这般暗示于他。

  然他深知,纵使当真带她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待到程国公府倾覆之日,血脉所系,孝义当头,他也绝无可能选择独活于世。

  故,从他身陷此局那刻起,他与月疏之间,便注定是——死局难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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