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番外——彼岸花开叶落(下)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转眼两年过去,程砚归迎来了毕业季。
他最终选择了青岛的一家律所,这不仅是我的心愿,也是我们共同的约定——
在海边筑起属于我们的小家,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西安与青岛,相隔一千多公里。
二十三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曾一次次见证我们的奔赴。
我们约定每月见一次面。
程砚归总舍不得让我辛苦,于是,每一次都是他穿越山海,来到西安。
刚工作的程砚归薪水并不高,可每次见面,他总会大包小包地拎满礼物:
青岛的鱼片、乌贼干、鱿鱼丝、流亭猪蹄,杭州的真丝连衣裙,甚至新疆的和田玉……只要觉得适合我的,他都会悄悄记下,再一样样带到我面前。
2006年下半年,程砚归的工作逐渐步入正轨,也变得愈发繁忙。
12月初,他在电话里告诉我,自己所在的团队接手了一个在当地颇具影响力的经济案件,由于案情复杂、千头万绪,整个团队不得不连日加班,接下来一个月恐怕都无法抽身去西安看我了。
我体贴地让他先忙,约定等寒假再见面,正好自己也趁这段时间收心,好好准备公务员考试。
然而,我远远低估了自己对程砚归的思念。
12月22日,冲动终究战胜了理性,我悄悄买下去青岛的车票,决心给他一个惊喜。
为了让这份惊喜更圆满,我特意去学校对面的饭馆打包了一大份程砚归最爱吃的老碗鱼,仔细地将滚烫的鱼肉和汤汁倒入保温桶,这才拎着它踏上了奔赴青岛的火车。
一路上,我始终紧紧抱着那只温热的保温桶,像守护着易碎的珍宝。
我在拥挤的车厢里小心翼翼地避让着来往旅客,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倒了它,也打翻了我一路怀揣的、满到快要溢出来的真心。
列车终于抵达青岛,我怀着雀跃的心情拨通电话,询问程砚归的位置,准备送上这份精心准备的惊喜。
然而,电话那头的回答却让我瞬间坠入冰窟——
程砚归人在郑州。
原来前一天下午,师父临时派程砚归去郑州出差调查材料,并准了他一天假。
他本打算办完事就直奔西安,给我一个意外之喜,却万万没想到,此时的我早已阴差阳错地踏上了奔赴青岛的列车。
听闻缘由,我毫不迟疑,当即决定转身前往郑州。
于是,刚刚走出青岛站的我,又拎着那只沉甸甸的保温桶折返售票厅,买下了前往郑州的车票。
火车再次开动,载着我和我小心翼翼守护的老碗鱼,由东向西疾驰。
它仿佛在经纬之间画下一个巨大的箭头,从一个我熟悉的城市,到一个我们共同向往却依然有些陌生的城市,再到一个此刻因他在而意义全然不同的完全陌生的城市。
火车抵达郑州时,已是万家灯火。
程砚归在出站口翘首以盼,终于看见我拖着疲惫的身影一步步走来。
我用尽最后力气小跑到他面前,开口第一句竟是:“我带了……带了咱们最爱的老碗鱼。”
程砚归一把接过行李放在地上,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他抱得那样用力,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千言万语都哽在喉间,化作无声的颤动。
到了酒店,我的双腿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程砚归默默端来一盆温水,蹲下身,轻轻为我脱去鞋袜,将那双浮肿的脚小心浸入水中。
他蹲在地板上,手法轻柔地按摩着我肿胀的小腿。
就在这时,一颗豆大的泪珠毫无征兆地落下,砸在我的脚背上,滚烫。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流泪。
他声音沙哑:“你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我以为工作了就能好好照顾你,没想到却让你受更多的累。”
我俯下身,双手捧起他的脸,望进那双湿润的眼睛,轻声说:“只要我们在彼此身边,再远的路,都是甜的。”
尽管有保温桶一路的精心守护,这份老碗鱼终究敌不过三十多个小时的颠簸与漫长浸泡。
当盖子揭开时,它已失去了出锅时鲜亮的色泽,原本Q弹挺括的鱼片,仿佛被时间悄悄抽去了筋骨,在汤汁中显得绵软而疲惫。
视线落在那碗凉透的老碗鱼上,我的声音轻得几乎像一声叹息:
“怀瑾,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顿了顿,终是将心底最深的恐惧诉诸于口,“我怕我们两个人,终有一天也会像它一样,等热气散尽,便只剩下疲惫的凉意。”
程砚归捏捏我的鼻子,笑道:“丫头,坐火车坐糊涂了?怀瑾是谁?你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
我唇角弯了弯,没有应声。
他是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沈月疏、程怀瑾,那两个曾在我们之间掀起波澜的名字,于他而言,已如从未存在过一般,被岁月悄然偷换,独留我一人在真相的此岸,孑然伫立。
那笑意凝在我嘴角,终是无声地落回了心底。
随即,程砚归又轻轻握住我的手,目光如磐石般坚定:“正因为我们一起吃过这么多苦,才注定要永远在一起。”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止今生,还有三生三世。”
那碗不复鲜嫩的老碗鱼,最终被程砚归一口不剩地吃完。
他说,这是爱的味道——
世上与爱有关的人,不可辜负;与爱相关的食物,也不该被抛却。
那晚,我依旧枕着程砚归的胳膊沉沉睡去。
连日的奔波抽走了我最后的力气,程砚归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已记不真切,只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们结婚了,在海边安了一个小家。
夏日的傍晚,海风轻拂,程砚归挽着我的手,在渐沉的暮色里并肩散步。
第二天醒来,我把梦讲给他听。
程砚归把双手轻轻搭在我的肩上,注视着我的眼睛,郑重地说:
“小慈,那不是梦,那是我们的将来。不过,我手里牵着的不仅是你,还有我们的女儿;而你另一只手里,也会牵着我们的儿子。我们要生一对龙凤胎,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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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烛秋光冷画扇,卧看牛郎织女星
时间在我与程砚归的聚散离合间悄然而逝。
转眼来到2007年,我也迎来了自己的毕业季。
我的就业目标十分明确:青岛的公务员或事业单位。
为此,我几乎参加了所有相关考试——国考、省考、选调生、事业单位招考,却唯有陕西省考进入了面试环节。
那是西安某个区县的一家基层单位。
手握体检通知单的那一刻,我心中五味杂陈。
欣喜之余,更多的是犹豫与焦虑。
我未来的人生蓝图里,每一笔描绘的都是与程砚归共同的未来。
若选择留在西安,要么意味着继续忍受两地奔波,要么需要程砚归放弃他在青岛的工作——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我们不得不放下那个在海边筑巢的梦。
程砚归毫不犹豫地选择与我一同奔赴西安。
“小慈,”
他语气温和而坚定,
“女孩子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不容易。律师这份职业灵活性高,在哪里都可以重新开始。我们一起去西安吧——只要我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他说这话时,我们正背靠着背坐在海边的沙滩上。
咸涩的海风轻柔拂过,远处,一对年轻的父母正领着他们的小女儿在潮水边奔跑嬉戏。
那一家人的身影被暖融融的夕阳勾勒着,仿佛周身都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这一幕,正是我与程砚归在无数个日夜里,共同畅想、描绘过无数次的未来图景。
“程砚归,今年你养我好不好?”
我忽然转过身,海风拂过我的发丝,眼底却是一片澄澈的坚定,
“我要来青岛,明年再考一次。如果还是考不上,我就通过司法考试,去做律师。”
我望向那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
“我要我们一家,能天天在这片沙滩散步。”
那一刻,海潮声在耳边起伏,我却觉得内心从未如此清明——
所有的犹豫与不安,都在这个决定中尘埃落定。
大学毕业后,程砚归结束了与同事合租的生活。
我们在青岛老城区租下了一个一室一厅的小房子——
那是我们在青岛的第一个家,也是唯一一个家。
房子装修简陋,却被我们用心思布置得温馨惬意。
在这间洒满阳光的小屋里,我们度过了青岛生活中最快乐、最饱满的一段时光。
然而,找工作的艰难却超出了我的预料。
考编之路迟迟未能上岸,司法考试又连续两次失利。
我的信心在一次次的希望与失望间被反复磨损,心态也逐渐走向崩溃。
而与我的困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程砚归的律师事业正稳步上升。
他代理的案件越来越多,在事务所的时间越来越长,加班也渐渐成了常态。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变得敏感多疑。
我开始不厌其烦地盘问程砚归的每日行踪、交际往来,甚至频繁查看他的手机。
那个理智的、曾充满阳光的我仿佛被囚禁在体内。
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这些行为的神经质,也无比渴望能挣脱这令人厌恶的状态,做回从前那个自信明朗的自己。
可我做不到。
那时的我,就像陷入泥潭的瘾君子,理智在呐喊,行为却失控。
每一次猜疑后的空虚与自责,只会将我推向更深的深渊,在自我消耗与对爱人的折磨中,越陷越深。
……
2009年9月的最后一天,我和程砚归约了高光一起吃饭。
高光不仅是我们在青岛最好的朋友,更是我们爱情一路走来的见证者。
席间,程砚归起身出去接电话。
高光看着他的背影,转而轻声对我说:
“沈慈,我一直坚信你们俩会走到最后。你们刚在一起时,程砚归一无所有,他对我说要一辈子对你好;如今他事业有成,他对我说的话还是一样——要一辈子对你好。”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担忧,
“可现在的你,处处不信任他,日复一日地盘查他,我都快不认识你了。你把他攥得太紧,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会失去他。”
高光的话像一记警钟,在我心头震响。
我蓦然惊醒,决心找回从前那个从容、明亮的自己。
自那以后,我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不再过度干涉程砚归的工作与社交。
渐渐地,那个紧绷的、多疑的我松开了手,而我们共同的日子,也终于拨云见日,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
2009年10月15日晚上十点,程砚归拖着疲惫的身体推开家门。
我为他炖了热乎乎的玉米排骨汤,他刚端起碗,暖意还未入喉,我却又一次鬼使神差地开始了盘问。
“砰”地一声,他突然把碗重重撂在桌上,汤汁溅了出来。
“小慈,你知道吗?”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长久压抑后的爆发,
“我每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当事人,安抚他们的情绪,解答他们的困惑!我要跑法院、检察院、看守所,为了我们的生活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我回到家,只想看到你的笑脸,听到一句温暖的鼓励,而不是日复一日的审问——今天见了谁、和谁在一起、做了什么事!”
他深吸一口气,话语如刀锋般直指核心:
“你但凡把监督我的一半精力放在考试上,也不至于到现在……连司考都没过,连个工作都找不到。”
程砚归的暴怒让我猝不及防。
以往无论我如何任性,他始终包容,从未红脸。
此刻的厉声斥责让我彻底愕然。
而更让我心如刀割的是,司考屡战屡败是我心底最深的隐痛,如今却被他毫不留情地当面揭开。
委屈与羞愤瞬间冲垮了理智,我歇斯底里地吼出声:
“你嫌弃我了,是不是?你嫌我没有工作!可我是考上过公务员的——是为了你,为了来青岛,我才放弃的!”
泪水夺眶而出,积压已久的不甘尽数爆发:
“当初跟你在一起时,你什么都没有!我不是没有别的选择……那个圣诞节能买下整个花店玫瑰的陈述,他家境殷实,学识样貌哪点不如你?即便是毕业宴上,他还问我有没有可能!如果选择他,我何至于今天还蜗居在这四十平米的出租屋里!”
程砚归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
“砰”的一声巨响,他摔门而出,留下满室狼藉与怔在原地的我。
程砚归无情地揭开了我的伤疤,而我的这番话,又何尝不是狠狠撕开了程砚归心底最深的创口?
那个叫陈述的男生,在圣诞节后不久,曾径直找到程砚归的宿舍。
他堵在楼道里,用尽刻薄的言语当面羞辱,声音响彻整个楼层,引得无数房门悄悄开合。
那是程砚归大学时代最不堪回首的记忆,是他发誓要永远尘封的过往。
程砚归摔门而出二十分钟后,我也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鬼使神差地推开了一家酒吧的门。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踏进这般灯红酒绿的地方。
我在角落坐下,点了一堆叫不出名字、花花绿绿的酒。
迷离的灯光下,陌生的喧嚣将我包裹,我只想在这片虚幻的热闹里,将现实的一切彻底遗忘。
第二天清晨,我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醒来。
头痛欲裂中,我打开手机,屏幕上赫然显示着59个未接来电和16条未读短信,全部来自程砚归。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那个昨晚激烈争吵后逃离的家。
餐桌上,那碗玉米排骨汤早已冰冷,表面凝着一层灰白色的油垢,像结痂的伤口,无声地暗示着两人关系的急剧降温,以及那个看似注定冰冷的未来。
我默默收拾了几件行李,买了一张去南京的车票,打算投奔在那里教书的表姐。
火车启动时,我给程砚归发去一条短信:
“我们先分开一个月,彼此都冷静一下。别找我,也别挂念我。”
指尖落下最后一个字,我关闭了手机。
窗外掠过的风景,和我内心的希望一样,迅速倒退成一片模糊。
此刻的我,从未真正想过要与程砚归分开。
我们一路跌跌撞撞,从青涩走向成熟,从前世走到今生,历经千辛万苦才筑起这个小小的家,我怎么舍得轻易放手。
我只是想暂时逃离那个充满程砚归气息的空间,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理清纷乱的思绪,想想该如何解释昨晚那些失控的言语和荒唐的行为。
我不知道程砚归在这一个多月里是否会肝肠寸断;但对我而言,这四十几个日夜,是我在回忆里反复煎熬的撕心裂肺,是每一次午夜梦回时的痛彻心扉。
这段独自漂泊的日子,成了我生命中一道深刻的烙印,也是我永远不愿再提及的过往。
十一月二十六日,我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
随着屏幕亮起,系统提示音如骤雨般接连响起——
数百条来自程砚归的短信在停滞的时空里决堤而出,瞬间淹没了我的收件箱。
我坐在南京深秋的窗边,一条接一条地读完所有消息。
那些文字里盛放着一个人四十几个日夜的煎熬、忏悔与呼唤,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针,扎进我的眼底,刺穿我的胸膛。
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良久,我抬起颤抖的手指,在回复框里缓缓输入:
“往后余生,我们山水不相逢。”
~~
各遇春风发新芽,从此山河两处春
2013年夏天,高光在电话里告诉我,程砚归结婚了。
电话这头,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段刻骨铭心的故事,在这一刻,终于落下了最后的句点。
这些年来,我与高光始终保持着联系。
我们曾在火车上萍水相逢,却意外结下了一份胜似亲情的珍贵友谊。
对我而言,高光不仅是体贴入微的挚友,更是一位仁厚宽和的兄长。
事实上,就在当年我给程砚归发出那条分手短信的前一刻,最后一个电话正是打给了高光。
我在电话里将这一个多月来的挣扎与苦痛尽数倾诉,并郑重拜托他两件事:
为我保守这一切的秘密,以及,替我好好照顾程砚归。
高光答应了。
此后经年,他始终信守承诺,如同一位沉稳的守护者,用自己的光热同时温暖着青岛的程砚归与南京的我,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从不逾矩,也从未妄言。
……
那年秋天,在表姐的介绍下,我认识了卓涵——一位在大学任教的谦和男子,大我七岁。
他身姿修长挺拔,一双深邃的眼眸沉静如水;与人交谈时,语调总是不疾不徐,周身有一种沉淀过的书卷气与恰到好处的分寸感。
初次见面时,我将自己与程砚归的过往和盘托出。
卓涵静静听着,目光温和,末了轻声说:
“这些年,苦了你。”
他话音落下时,我看见他眼中若有泪光闪动。
卓涵温文儒雅,才华出众,家资丰沛,是众人眼中毋庸置疑的良配。
周遭所有人,甚至连表姐都认为我与他云泥殊路,这段缘分于我而言是理所当然的高攀。
然而,他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将所有的垂青都给予了我。
此后相处,我们常一起做饭、逛街、看电影,平淡日常中自有种默契的温暖。
不像热烈相恋的爱人,倒像一对相伴多年的夫妻,相濡以沫,琴瑟和鸣。
我们的关系始于一场老套的相亲,或许没有年少时那般炽热的爱情,却在彼此尊重与理解的土壤里,生长出了另一种坚不可摧的亲情。
冬天来临的时候,卓涵向我求婚了。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轻轻点头:“好。”
……
结婚前,我独自去了青岛。
这是四年来我第一次回到这座城市。
冬天的青岛,空气里浸透着潮湿的阴冷。
我裹紧围巾,将半张脸埋进口罩,在程砚归工作的写字楼下驻足良久。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程砚归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围着同色围巾,从一辆黑色帕萨特上利落下车。
随后,刘蕊也从另一侧绕了过来,与他并肩走向大楼。
他看起来一切都好,比记忆里更显沉稳干练。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果然越来越好了,只是他身边的那个人,不再是我。
离开青岛前,我约高光在栈桥见了最后一面。
海风凛冽,我郑重嘱托他,不要向程砚归透露我的任何消息,尤其不要提起我曾来过。
分别时,高光轻轻拥抱了我。
“沈慈”他的声音温和而笃定,“你是个好姑娘。向前看,你一定会幸福的。”
~~
君向潇湘我向秦,各拥明月照山河
我与程砚归共同代理的这起案件,是一桩恋爱期间引发的钱款纠纷。
原告是我的表弟,被告则是程砚归顾问单位股东的女儿。
昔日恋人早已情义全无,只剩下赤裸的经济纠葛。
案件甚至无需开庭,仅经一轮调解,双方便握手言和。
此情此景,令我暗自神伤。
原告与被告只用了短短半小时,便从恶语相向走到冰释前嫌;而我,为了抚平心底那道名为“程砚归”的伤痕,却耗费了整整好几年光阴。
原来这世间,终究是深情最为绊人心。
案件了结后,程砚归与我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法庭。
“不远处有家咖啡店,我们去坐坐吧。”
快到法院门口时,程砚归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没有拒绝。
我们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内音响正低声播放着陈奕迅的《好久不见》,旋律如时光般缓缓流淌。
“好久不见……这曾经是我们最喜欢的歌。”
程砚归望向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我报以淡淡的微笑,没有接话。
“你……过得很好吧?”他问道。
“还好,结婚十二年了,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儿子。”
我平静地看向他的眼睛,那一瞬,目光仿佛穿越回了十几年前。
“你呢?”
“我结婚了,又离婚了,有个儿子,跟着我,前妻是刘蕊,你认识的。”
他顿了顿,
“前些日子我去西安出差,吃了老碗鱼和酸汤水饺。那家老店旁边,新开了一家咖啡馆……想想,我们在西安那么久,竟然从来没有一起喝过咖啡。”
他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我们就这样客套地寒暄着,像两个分别太久、努力找回话题的老朋友。
中间横亘着的,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你当年……到底为什么那么突然地离开我?”
程砚归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个困扰了他十几年的问题,终于在此刻问出了口。
“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发了那么多短信……最后只等到你一条分手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执着的,不过是一个答案。
我沉默着,时间在两人之间仿佛凝固。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刻入骨血的男人,心中万语千言却如鲠在喉。
程砚归,我该如何回答你?
有些真相,经过岁月的沉淀,早已失去了诉说的意义。
而我们都已有了各自无法回头的人生。
十六年前的那个下午,我拎着你最爱的排骨玉米汤去律所找你,在楼下遇见了刚下班的刘蕊。
她亲热地叫我“姐姐”,然后悄悄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你跟主任的女儿出去喝咖啡了。
还笑着说,等你回家时,衬衫上一定会沾着她的香水味,说不定还会留下口红印。
我本来将信将疑……
可那天晚上,当我把脸埋进你换下的衬衫时,那股陌生的花香调香水瞬间包裹了我。
而领口外侧,那一抹淡淡的玫红唇印,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我心里。
所以后来,我才会那样失控地追问你去了哪里、见了谁;
所以我才会在和你大吵之后,跑去酒吧买醉;
所以,我才会毫无防备地喝下那杯……被人偷偷下了药的酒。
最可笑的是,后来高光给我打电话,他告诉我,你们的律所主任根本就没有女儿,从头到尾都是刘蕊编造的谎言。
可是程砚归,当我终于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你。
可是程砚归,不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拼命回想,却无法确定那究竟是你的孩子,还是……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别无选择,只能躺上手术台。
然而命运没有放过我。
手术出了意外,我突然大出血……医生最终切除了我的子宫,才保住我的性命。
程砚归,我不仅失去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
这就是为什么当年我必须离开,为什么我只能用最决绝的方式从你的生命里消失。
那天给你发短信,是我摘除子宫后的第二天。
躺在病床上,听着窗外南京秋天的风声,我终于明白——我永远地失去你了。
我那么爱你,又怎么忍心让你来面对这样残酷的选择?
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会心碎,因为我无法承受被你放弃;
如果你选择留下,我同样会心碎……我怎能看着我们那样真挚的爱情,却永远无法孕育一个共同的孩子?
你那么喜欢孩子,我如何能想象,我们海边散步的画面里,只有你和我,永远缺少那个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
念及最深处,我不愿让你两世轮回,都承受着这份为人父母的空缺,这将是我永远无法偿还的亏欠。
是,我确实有两个孩子。
但他们,是我和卓涵抱养的。
卓涵,便是前世的卓鹤卿。
此世他容貌已改,我便未能识出。
他亦从不言及过往,仿佛那三个字早已随风散去。
直到婚姻步入第二个年头,在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琐碎间,我忽然触到了旧日的灵魂——
是那被仔细剔净的鱼刺,是那永远码放齐整的醉虾,是那于掌心无声缠绕的指温。
一切,都不言自明。
那日,我偎在他怀中,“鹤卿”二字便那样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他画圈的手指蓦地一顿,随即,更深的暖意将我包裹,他低沉的话语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缱绻与温柔:
“月疏,你终于认出我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那场天衣无缝的相亲,不过是他早已写好剧本的蓄意重逢。
无论我怎样,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抓紧我。
上一世,我吟风弄月,他明刑弼教;这一世,我在律法条文中寻求正义,他反而浸淫于诗词歌赋,成了大学讲堂里的教授。
程怀瑾,我明明还是沈月疏的样子,你却终究未能认出我来。
程怀瑾,是前世把我推得太决绝吗?
这一世的你,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良久的沉默后,我抬起眼,迎上他等待的目光,轻声答道: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太年轻,太任性了吧。”
顿了顿,我用一个浅浅的微笑,为这段往事画上了句点:
“好在,我们现在……都过得很好,很幸福。”
从咖啡馆出来,程砚归提出要送我去机场,我委婉地拒绝了。
他没有再坚持。
分别时,程砚归看着我,像是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郑重地道:
“你……一定要幸福。”
回到家的那个夜晚,我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写下了这个故事。
窗外的夜色宁静,手指敲打键盘的答答声,仿佛是与前世的自己,最后的一场对话。
程怀瑾,我们终是情深缘浅。
这一世,我应允过鹤卿,倘若还有来世,纵使碧落黄泉,岁月迢递,我也必定等他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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