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权利的游戏
秋季的凉风吹得未曾关严实的窗户啪嗒作响，程老幺径直走到程万里的面前，熬夜后的脸泛着油光，眼睛里也布满了红血丝。
“万利，你这话是啥意思？”
程万利垂眸，眼里翻滚着的野心一闪而过。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程老幺何尝没有看出这人的心思，就深呼吸一口气，压着脾气道：“有事你就说，莫在这装聋作哑。”
这略带沉重的语气，让一旁的裴淑意识到不妥，赶忙找补地将一瓶热好的牛奶瓶塞到了程万利的手中，又将他拉到靠近窗旁的位置。
带着冷冽的气息吹散了些焦急不安，裴淑语气放缓地解释：“你幺爸就是那牛脾气，莫跟他计较那些……你要休息几天那是正常的，本来也该放假了。”
她很聪明地将之前程万里的“离开”变成了“休假”，并努力地想要缓和他与老幺之间的关系。
可程万利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指尖一直紧紧扣着背包带子，就宛如之前被人围在了站点前的程为止。
末了，裴淑终于给出了建议：“去深圳看看也好，毕竟都是大都市，经济发达……”
“幺妈，你不怪我？”程万利抬眼，迷茫中带了点疑惑。
“嗐，这有啥好怪的，年轻人本来也该到处走动的，再说了你也老大不小，若是这次去谈着合适，就把女朋友带回来给大家看看，以后总归都是一家人。”
裴淑话里话外都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还给足了程万利台阶。
相隔数米外的程老幺则是一脸阴沉地坐在餐桌前，几口就吃完了早饭，顺势拉着程为止的手说道：“走，今天老汉送你去上学。”
程为止捏着一片面包，往裴淑和表哥程万利的方向看了眼，才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从工厂出来，陆陆续续能看到不少工人前来上班，路口旁是几家卖肠粉的，拿了白色的泡沫箱子装着，里面全是一些早已蒸好的肠粉，只需要淋上调制过的酱油、酸豇豆就能美美地吃上一顿啦。
好些工人起晚了，就在楼下买上一份蹲着门口吃完才进去。很快，门口的路上就堆了不少白色的塑料盒子。
程为止瞥了好几眼，手里捏着的面包一直没有怎么动过，程老幺忽然停住脚步，留下了句“你在这等会儿。”就迈着步子向那些卖肠粉的阿婆走去。
“来两份肠粉，一个辣的，一个不辣。”
程为止微愣，待在一旁看着阿婆麻利地打开泡沫箱子，拿筷子夹了些在包装盒，然后送到了两人面前。
“妈妈之前说，不让我们吃这些的吗？”她小声询问，迟迟没有接过。
“哪有那么讲究。”程老幺接过一份辣的，掰开筷子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同时含糊不清道：“这东西好不好吃，都是自己尝出来的，不能因为你妈不喜欢就不去做……”
程为止似懂非懂地点头，握紧手中的塑料盒。
“滴滴滴。”校车到达了站点，程为止在父亲程何勇的注视下慢慢上车，与此同时，堂哥程万利则是一步跨在巴车的台阶上，很是爽利地将背包往架子上一扔，独自坐在了角落里。
头上是一顶深色鸭舌帽，上面还沾着一些洗不干净的细绒，入秋之后，风比起之前刮得更猛了些，但总有一些不怕冻的人还穿着T恤在外面走动。
与先前程禾霞突如其来的勇敢冒险不同，程万利并没有想清楚自己究竟要做些什么。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张彩色照片，背面用水性笔写着拍摄地点和日期，但由于保存不当，照片的边缘有些卷曲，字迹也模糊了不少。
图中的两个年轻人站得很近，手臂也手臂贴在一起，虽然没有挽着对方，可眼神里却带着笑意，关系看上去也比较亲密。
车辆缓缓往前驶动，面前的老旧工厂逐渐变成一栋栋的高楼与商业街，一路上人来人往，有些操着一口川普，有些则是说着白话，程万利听得不是太真切，注意力全部被坐在靠前一些的西装男给吸引。
“大佬，呢个唔系闹着玩呢……”说话的人情绪有些激动，拿着一个背后贴着苹果标志的手机聊得欢快，即便引来身旁好些人的不满也丝毫没有收敛。
程万利的目光从上扫到下，瞥见他的穿着打扮都很考究，并不像是这新塘镇里最常见的工人，倒像是来聊事的客户。
“吱——”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车，所有人下意识往前扑去，程万利反应最快，及时用手拉住椅子靠背稳住了身形，可周围人就不那么幸运了，尤其是那西装男，本来一只手上拿着茶水，这一晃动，衬衫与西装裤都淋得湿漉漉。
“扑街仔，会唔会开车啊！”骂骂咧咧几声后，面前忽然伸出一只握着餐巾纸的手。西装男皱眉看去，见是个面生的年轻人，道了句“多谢”就快速拿着纸巾擦拭茶水。
见此情形，来人嘴角微微勾起，顺势就坐在了西装男左手边的空位上。
手忙脚乱整理好身上的水渍后，西装男终于肯放下电话，与身旁的年轻人攀谈起来：“细佬，刚才多亏了你的纸巾……”
程万利摇头，表示不用太在意。
西装男随意地“噢”了一声，很快，视线又集中在他的穿着打扮以及剃得很短的头发，下意识地问道：“你是这附近的工人？”
“唔系。”程万利脱口而出这句话，面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心脏却跳动得厉害。
他想起了老幺之前开厂的得意与自在，便鬼使神差地特意补充道：“我正在创业，有个才开业的工厂……”
本来还对他态度平平的西装男，像是很惊讶般地上下打量程万利，忽然就伸出手，表示道：“哎呀呀，我恰好是来新塘商谈生意的，既然你有厂子，我又订单，那么我们可以一起合作！”
天大的好事忽然降临在头上，程万利的表情有着压抑不住的欣喜。可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自然地对西装男解释：“唔好意思，我正要去深圳出差，关于合作的事暂时地搁置了。”
没想到对方并不觉得意外，反而点头称赞道：“我瞧着你年轻又有拼劲，小小年纪就能自己开厂做事，肯定大有作为，现在去深圳聊的肯定是大生意吧？”
对于这个敏感的问题，程万利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
“滴滴。”巴车已经到达站点，西装男眼看着情况紧急，迫不及待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到了程万利的手中，很是诚恳道：“等你从深圳回来，联系我，我们一起干大事！”
他口中的“大事”，令程万利再次回忆起程老幺的脸，指尖下意识捏紧这张单薄的卡片，心中居然隐隐生起一些自豪与骄傲。
即便不用跟着幺爸，自己依旧能获得认可，甚至还能拿下订单。
意识到这点后，原先撒谎的那点不自在转瞬消失不见，取代的是一种热气腾腾的野心与欲望。程为止将头倚靠在背椅上，看似在合眼休息，实则脑海里已然升起一副庞大的商业计划……
从起初的模仿程老幺，此时变为了超越他，是啊，自己拥有更为强壮的身躯，以及更为强大的判断力。程万利很有自信，凭借着自身的铁血手腕肯定能在新塘闯出一番事业，说不定以后这牛仔制造业还能留下关于他的“神话”。
感受到胸膛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后，程万利再也无法冷静下去。他此时甚至有些后悔忽然从幺爸的车间离开，虽然自己拥有雄心壮志，可毕竟羽翼未丰，还需要拥有一个枝干暂时停歇。
意识到这点后，程万利立即睁开眼瞥向窗外。幽蓝的天空里，有着点点繁星般的灯火，高楼林立，每层之间都是玻璃的透明感。
那个一直出现在新闻报道和电视机里的“深圳”，终于到达了。
与之前程禾霞的胆小甚微不同，此时此刻的程万利只是用冷淡的目光瞥了一眼四周，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自己的战地并非在此，现在只不过是匆匆停留的过客罢了。
“哒啦哒啦——”带着一种旧金属质感的摇滚乐响起，程万利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诺亚基，黑色小巧又十分抗造，之前骑着摩托车去版房拿版裤时掉在坑里都没有摔坏。
“喂。”程万利接通电话，听筒里立刻传来对方温和又关切的询问，然后他回答：“早就到啦，你赶紧下楼来接我吧。”
一阵“滋滋啦啦”的动静后，眼前很快出现一个靓丽的身形，她就如同蝴蝶般轻盈地飞快扑进程为止的怀中。
“走，今天姐姐带你见识下深圳的繁华！”
对于大都市而言，夜生活显然要比程万里在新塘所感受到的丰富多彩，两人先是去吃了刚烫好的海鲜粥，又溜达到了一家KTV，潇潇洒洒地唱了一大晚上。
直到第二天晨曦刚过，程为止才踏着有些疲软的脚步走出来。
当天空的一缕阳光洒在脸上时，他的心脏位置有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居然生出了一种妄图将这份“享受”永远留下的心思，同时又意识到自己以前是多么的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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