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恋人
“叶舟！回答我！”猫先生的声音前一秒听上去还很遥远，下一秒，又感觉近在耳边。
叶舟扭头看了看四周，入目处，除了如潮水般在黑暗中交错生长的花枝外，就是女鬼那一张白到透明的脸。
女鬼定定地看着叶舟，“没用的，他一时半会还解不开我的障术。”
“是吗？”叶舟好奇问道：“为什么呢？他脾气很坏的，说不定已经烧掉了全部的玫瑰。”
女鬼不急不慢地说：“即使烧掉了全部的玫瑰花，他也找不到你的，他在外，你我在里，除非我放你走。”
叶舟不知为何，突然“嘿”地笑了一声。
女鬼奇道：“你笑什么？”
叶舟冲女鬼眨眨眼，笑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女鬼问道：“什么事？”
“他虽然糊涂，连自己的身体都弄丢了，但是，”叶舟大笑道：“他绝对不会把我弄丢的！”
女鬼眼神一闪，似有所感般迅速伸手去抓叶舟的胳膊，叶舟身体一扭，躲开了女鬼的一爪。
黑暗中响起一声玻璃碎裂的清脆响声。
猫先生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他大喊道：“我找到你了！”
女鬼惨叫一声，从叶舟身上翻身而起，遁入雾蒙蒙的空气中，消失不见。
叶舟眨眨眼，确认压在身上的女鬼已经消失了，这才松了口气，身下是松软潮湿的泥土，玫瑰花的馥郁芳香呛入鼻子，零星灰暗的天空又显现在叶舟的头顶上方。
一滴水珠穿透层层枝叶，落到叶舟脸颊上，顺势滑下。
叶舟忍不住朝天空伸出手，微风拂过，空气中带着雨水的湿气，这样沁人心脾的呼吸享受，让她舒适地闭上眼。
“起来！”一只温暖的手穿过枝叶，牢牢握住叶舟的手，将她一把提了起来。
叶舟被拽起，脚下不稳，只得靠在猫先生的怀里，他们二人站在齐胸口高的玫瑰花丛里，四周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雨势淅沥。
猫先生摸摸叶舟的脸颊，指腹摸过她脸颊上被玫瑰刺划出的伤，疼得叶舟瑟缩了一下，他紧张地问：“哪里受伤了？”
“唉……”叶舟叹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低落地说：“这里受伤了。”
“啊？”猫先生又是紧张又是不解。
叶舟苦笑道：“我和姑姑明明已近十七年没有见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总能在我的生活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就算是我这样好脾气的人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抱怨啊，有一个专门给我制造麻烦的姑姑，真是一件让人受不了的事情。”
猫先生不明白叶舟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姑姑的事情，有些纳闷地看着她。
叶舟仰天长叹一口气后，突然想起一件比起这些更重要的事情，她着急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惶惶然问道：“孩子们呢？！他们在哪里？”
猫先生说：“大家都没事，你一被障术卷走，我就让徐晓萌和小班花把学生们带到山坡上去了。”
叶舟又问：“那小林呢？找到他了吗？”
猫先生说：“你刚下去没多久，徐晓萌就找到他了，他倒在玫瑰花里昏迷了好久，已经被抬到山坡上了，还没醒。”
叶舟急道：“我上去看看！”
猫先生拉着叶舟的手一步一步从花海中淌出去。
黑漆漆的山坡上攒动着好几个黑影，叶舟眯眼一看，认出是自己班上的几个男生。
男生们也认出了叶舟，纷纷喊道：“老师！”
徐晓萌站起身，抖着手来扶叶舟，小姑娘说：“老师，您没事吧？”
猫先生退到身后，叶舟在徐晓萌的搀扶下爬上了山坡，她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笑着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在花丛里摔了一跤，摔晕了。”
徐晓萌知道这是说给其他人听的安慰话，也不接话，只是指着地上躺着的一个人，问道：“他还没醒，怎么办？”
叶舟定睛一看，就见着被众人围拢在中间的小林。
那男孩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
小班花跪在小林身边，仰头看着叶舟，强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抽抽噎噎地喊了一声：“老师……小林他……”
叶舟蹲到小林身边，看着这个平日里朝气蓬勃的男孩子此时气息奄奄的一张脸，难掩心疼，她问道：“怎么办？”
孩子们面面相觑，只当老师在自言自语。
人群外的猫先生应了一句：“扇他。”
叶舟立即执行，甩手狠狠扇了小林一巴掌，脆脆响响的一巴掌，把身旁围着的几个孩子都吓懵了。小林的脑袋被扇得歪到一边，原本紧闭的嘴里呕出一朵干枯的玫瑰花，又等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等到小林的眼神终于聚焦在了叶舟脸上后，这个半大的男孩“哇”的哭叫一声，扑到叶舟身上，将叶舟当成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
叶舟一边挣扎一边回头去看猫先生。
猫先生的嘴角抽了抽，脸上阴晴不定。
叶舟无奈之下，只好拍了拍小林的背，安慰笑道：“倒霉鬼，你终于醒了，为了救你，我差点把自己也搭上了。”
小林的身体抖得如麦场上的筛糠子，他带着哭腔说：“老师！吓死我了！我一走进这片树林就觉得不对劲了！可是无论怎么走我都走不出去！老师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想您！我不停地给您和小崂山轮流打电话，可是电话一直显示占线，我还以为这是天要亡我！太可怕了！”
头顶上的雨越下越大，此地不宜久留，叶舟不敢把这么多学生留在这样一个地方，便一边安慰小林，一边准备带大家返回学校，她问小林道：“走得动吗？”
小林点点头。
叶舟扫一圈自己的学生，确定一个都没有少之后，沉声说道：“这里比较暗，大家手拉着手，跟我一起走出去，留心脚底下，不要踩空。”
队伍迅速组织起来了，男生们自觉将两个女生留在中间。
猫先生没有回到黑猫的身体里，而是由叶舟抱着黑猫，他自己拉着叶舟的手在前头带路，叶舟跟着他，让小林在后头拉着自己的外套。
一群人手拉着手在林间小路上行走。
直到翻过那堵土墙之后，世界才豁然开朗，一个男生叫嚷道：“咦？还早嘛！我还以为已经是晚上了呢。”
众人抬头仰望天空。
傍晚的天空，西边一片火烧云，烧亮了整个天际，后操场的足球场上，还有晚归的少年吆喝着踢球。
世界明亮而美好。
叶舟嘀咕道：“竟然连雨都没有下。”
叶舟将其他男生打发回家，又让小班花和徐晓萌一起送小林回家，徐晓萌偷偷瞥一眼一直扶着小林的小班花，摇头说自己急着先回家，叶舟回想这孩子得知小林有危险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现在小林得救了，她的表情好像也没多轻松。
算了，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等到学生们都走了，叶舟让猫先生回到黑猫身体里，一人一猫踏着夕阳回家。
猫先生问：“你在那里面遇到了什么？”
叶舟说：“也没什么，只是我见到了传说中的女鬼，我猜想，我跟她还有一段奇怪的渊源。”
猫先生问：“怎么说？”
叶舟解释道：“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肯定，我姑姑和这个女鬼的死有关系，那一片诡异的玫瑰花，只怕也是姑姑为了镇压这个女鬼，这才种下的。”
猫先生皱眉道：“也难怪你姑姑要镇压她，那女鬼身上的戾气重的很。”
叶舟说：“只怕这女鬼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猫先生说：“如果那女鬼是要向你寻你姑姑的仇，就麻烦了。”
叶舟疑惑道：“姑姑为什么要害她？”
猫先生说：“这得问你姑姑和那个女鬼了。”
叶舟自我安慰道：“她被姑姑困在那一片花丛里，我若不靠近，她也伤不到我。”
猫先生说：“我担心小林。”
叶舟忧心忡忡地说：“我也是。”
第二天一觉睡醒，叶舟翻看着日历，如临大敌。
今天是2月14日，西方情人节。
叶舟一早走进教室，看到小林好端端地坐在位置上早读时，紧张了一个晚上的心情终于稍稍放松下来，早晨上完课后，下午叶舟又早早到了学校。
猫先生将黑猫的身体扔在家里的冷冻柜里，一整天都陪在叶舟身后，他安慰道：“没事的。”
叶舟不敢回家，整个下午都呆在教师办公室里，每个课间她都要去趟教室，看看是不是全班人都在，尤其重点看护小林。
小崂山的病还没有好，连带着花小莲都请假不来了，叶舟大叹：养兵千日不一定用兵一时啊。
最后一节自习课铃响，叶舟在办公室里被美女英语老师拖着聊了会儿英语单元测试的情况，等到她终于回到班上，已经是铃响好几分钟后的事了，班上闹哄哄吵成一片，叶舟作为班主任，一眼发现副班长徐晓萌和班长陈霖居然都不在，再一看，小林没了！
叶舟心里一凉，大声问道：“小林呢？”
班上男生一听到小林的名字，哄堂大笑。
有一个男生叫道：“小林拉着副班长告白去了！”
又是一阵笑。
小班花走到叶舟身边，紧张地说：“老师，我只是出去上了趟厕所，一回来他们俩就不见了！”
叶舟安抚小班花道：“帮我看着班上，放学之前谁也不许走出教室，放学之后立即回家，不听话的人明天到我办公室罚抄《道德经》十遍。”
小班花紧张地直点头。
叶舟故作镇定地走到走廊尽头，这才拔足狂奔起来。
叶舟一边跑一边和猫先生吵嘴。
猫先生说：“停下！你不许去！”
叶舟埋头跑步，不理他。
猫先生又喊：“叶舟！停下！”
叶舟还是不理他。
猫先生发火，干干脆脆地拦腰一抱，强制将叶舟阻了下来，叶舟还要挣扎，猫先生手上一用力，将叶舟打横抱了起来。
凌空的叶舟没了着力点，只能抱住猫先生的脖子，气鼓鼓地瞪着他，“我得去救那两个笨蛋！”
猫先生说：“我去就可以了，你留在这里等着。”
叶舟说：“你碰不到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看不见你，万一又像昨天那样，那两个人晕在路上，你怎么救？”
猫先生一时无语。
叶舟挣了挣腿，小声劝道：“我和你一起去，凡事你冲在最前头，有什么事我一定拿你当人肉盾牌，好不好？”
猫先生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叶舟赶紧说：“你快把我放下来，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又该以为我是超能力者精神病患者了。”
猫先生心中带着不知道对自己还是对叶舟的气，突然松开手，叶舟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叶舟：“……”
猫先生：“……”
叶舟望天，自言自语道：“如果我的腿残废了，说不定会像《鬼影实录——东京之夜》里的女主角那样，在遇到鬼的时候毫无抵抗能力，然后就被各种咔喳咔喳吧唧吧唧……”
猫先生立即弯腰查看叶舟的双腿，冲它们朗声问道：“你们俩没事吧？”
叶舟“扑哧”一笑，拉着猫先生的手快步往后操场的小树林跑去。
来到小土墙外，猫先生率先上了墙，蹲在上头沉着脸俯视底下的叶舟。
叶舟笑吟吟的伸出手。
猫先生拉住她的手，两下将她拉上墙头。
叶舟蹲在上头打趣道：“我跳下去你能保证接住我吗？”
猫先生先一步跳下去，板着脸说：“你可以试试看。”
叶舟大窘，不敢造次，乖乖沿着墙根让自己慢慢滑下去，谁知道脚还未着地，自己已经被人搂住腰，顺势推到了墙壁上。
“啊！”叶舟吓了一跳，紧紧攀住肇事者的肩背。
猫先生抱住叶舟，将自己的脸埋入叶舟的头发中。
叶舟紧张地抱紧他。
猫先生在叶舟耳边呢喃，语带不满地抱怨道：“我在生气。”
叶舟微微一笑，“我知道。”
猫先生闭上眼，不说话。
叶舟笑道：“我向组织保证，我会平平安安活到六十岁。”
猫先生闷闷说道：“不够。”
叶舟望着树林深处幽静深邃的一条小路，轻轻笑道：“可不能太贪心啊。”
猫先生嘀咕道：“我只贪你一个人的心。”
一阵冷风穿过树林，满林枝叶哗啦作响。
叶舟没听清猫先生的话，纳闷问道：“嗯？什么？”
猫先生将叶舟稳稳放了下来，替她理了理头发，平淡说道：“走吧，我们去找那两个孩子。”
叶舟还想追问两句，眼角瞥到猫先生的脸色，自觉闭嘴了。
叶舟是个路痴，又只在雨天极尽昏暗的情况下来过一次小树林，如果不是有猫先生带着，只怕就要迷失在这片小小的自然之森了。猫先生拉着叶舟的手，一路绷紧了神经，路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发他的十成关注。
叶舟跟在他身后，心里暖融融好似春雪初化，她想，如果他可以不用这么草木皆兵的话就更好了。
“昨天会和那女鬼相遇，好像纯属偶然。”叶舟回想起昨天的情景，小声说着。
“小心脚下，”猫先生提醒叶舟跨过一个沟渠，淡淡说道：“不管有心无意，她已经认出了你，而且也充分表达出了对你姑姑的敌意，我不相信她不会殃及到你这条小小的池鱼。”
更何况，叶舟长得实在太像她姑姑了。
“噢。”叶舟漫不经心地应道，“你说姑姑为什么要害她呢？”
猫先生回道：“无非那么几个原因，为才、为权、为情。”
叶舟点点头，“看来传说中痴男怨女一同殉情的版本是假……”
猫先生顺口接道：“伤天害理倒是真的。”
午后的小树林里除了一两声虫鸣外，再无一点声息，两人又走了几步，一声凄厉恐惧的尖叫声划破苍穹。
“不！”
“是晓萌！”叶舟认出这是徐晓萌的声音。
“在那边！”猫先生拉着叶舟，往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循着声音的方向跑了没一会儿，叶舟就看到了失踪的徐晓萌。
徐晓萌跪在他们昨天站过的小土丘上，她低着头，以手掩面，“呜呜”哭得厉害。
叶舟三步并做两步爬上土丘，瞪大眼往下面的玫瑰花丛里瞧，除了与昨天一模一样疯长的玫瑰花外，什么也没有，她蹲到徐晓萌面前，搭住她的肩，紧张地连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小林呢？他在哪？”
徐晓萌紧紧捂着脸，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哭。
叶舟心急火燎，伸手便要去抓徐晓萌的手。
猫先生一直站在她们二人身后，他敏感地觉得这一切有哪里不对劲，只是一时想不出个具体来，此时见叶舟动手去抓徐晓萌的手，心里一动，出声喝道：“别碰她！”
叶舟的手停顿在徐晓萌身前，她诧异地抬头看向猫先生，满眼的忧心与不解，一直捂着脸的徐晓萌却趁叶舟心神不宁的瞬间，手上发力，狠狠推了她一把，叶舟原本就蹲在土丘边缘，此时被推，来不及多做反应，身体已经后仰着跌入玫瑰凹地。
“叶舟！”猫先生飞身扑了过去，只堪堪抓住了叶舟的手臂，却阻不住她下坠的力道，两个人一起落入凹地。
叶舟还记得这种坠落的感觉。
没有触及平地时坚硬的痛觉，而是一阵阵、一波波恍如被潮水包围般的密密花枝与馥郁芳香，这如水的柔情将自己缓缓推起，身体似在下沉，却又仿若飞翔。
这是与昨日坠入玫瑰女鬼的障术时一模一样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有猫先生陪在自己身边。
“我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孩子，她总是把你带在身边，她喊你小舟，对不对？小舟？”
是女鬼的声音，惆怅的好像来自遥远的天际。
叶舟转头，与女鬼打了个照面，她被那张几乎透明的脸吓了一跳，慌乱往后退了一步，险险落入猫先生怀中。
猫先生扶稳叶舟，朗声问那女鬼道：“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不问她是谁，他在乎的只有叶舟姑姑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以及这一切会对叶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女鬼不回话，她只是拿她布满血丝的突兀大眼死死盯住猫先生。
气氛一时诡异至极。
叶舟试图缓和气氛，正欲开口，那女鬼突然问道：“你们俩是恋人吗？”
叶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女鬼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们俩是恋人吗？”
猫先生沉声道：“不是。”
叶舟低下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女鬼阴沉沉说道：“不要骗我。”
猫先生一脸诚恳地说：“是我自己一心一意恋慕着她，她还未曾答应过要做我的恋人，所以，我和她还不是那种关系。”
叶舟抬头回视猫先生，眼神欲说还休，猫先生暗中摸了摸她的背，以示抚慰。
女鬼阴森的视线停留在叶舟身上，她“哼”了一声，冷笑道：“她未必没有这个心思。”
叶舟有点窘，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猫先生在叶舟耳边轻轻笑了一声。
女鬼叹息道：“很多年以前，我也有过这样一个恋人，我以为我与他也是像你们这般郎情妾意，却没想到，所谓的天作之合，到底比不过利欲熏心。”
叶舟睁眼问道：“什么意思？”
女鬼突然倾身逼近，动作迅如闪电。
猫先生反身上前，将自己挡在叶舟身前，手上一擒一拿一推，将女鬼阻在自己面前。
女鬼透过猫先生怒视叶舟。
叶舟道：“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姑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女鬼怒极而笑，“你姑姑做的好事，你不清楚吗？”
叶舟叹道：“我倒真希望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能一清二楚。”
猫先生看着女鬼，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十七年前叶舟只有7岁，你何必拿一个孩子出气？”
女鬼倏忽退开几米，只拿冷若冰霜的一张脸，恨恨地看着他们。
猫先生戒备地看着她。
女鬼冷笑道：“放心，我虽然是鬼，却到底也是明事理通人情的一个鬼。”
猫先生说：“多谢。”
叶舟担心着小林和徐晓萌，急忙问道：“被你引来的那两个孩子呢？他们还好吗？”
女鬼说：“他们很好。”
悬在心上的一颗石头落了地，叶舟忍不住问道：“你这样迂回曲折地将我引了过来，到底想做什么？报仇？叙旧？”
女鬼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从这个地方解脱出去。”
叶舟奇道：“你怎么能肯定我能帮的上忙？况且我未必会帮你。”
女鬼冷眼看着叶舟，平静说道：“随便你。”
叶舟顿时无语。
猫先生突然问：“你为什么会被囚禁在这个地方？”
女鬼扫了一眼猫先生，冷冷说道：“你们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一个十八年前的故事。”
叶舟与猫先生相视一眼，惊问道：“十八年前的故事？难道不是十七年前？”
女鬼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叶舟，凉凉说道：“我自己的故事，莫非我还能记错时间不成？”
叶舟碰了一鼻子灰，乖觉地闭上嘴，猫先生握紧她的手，眼中带笑。
叶舟的父亲在十七年前逝世，叶舟的姑姑在十七年前失踪，猫先生在十七年前出事，叶舟遗忘了十七年前的记忆，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十七年前，于是，他们俩不由自主地将所有与叶舟姑姑有关的事情都先入为主地带入十七年前，现在听女鬼说她的故事发生在十八年前，除了有点短暂的不适应外，叶舟小小地松了口气。
十八年前的事情她自己多少还有些印象，在她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这个女鬼，因此，想必这女鬼的死，与当时六岁的自己并无瓜葛。
不要怪叶舟神经质，她只是担心而已，担心着在自己无所察觉的情况下，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女鬼被叶舟转移了注意力，这会儿似乎只记得用她冷冰冰的瞳孔死死盯着叶舟，叶舟被瞪得发憷，不由得又往猫先生身后躲了躲。
“咳……”猫先生试图唤醒女鬼前一刻的记忆，他礼貌地说道：“嗯……你不是要说故事吗？”
女鬼铜铃一样大的眼珠子转向猫先生，明显懵了一秒。
叶舟忍不住在内心默默吐槽道：卖萌可耻啊！
女鬼慢慢回忆着她的故事，她的眼神渐渐飘散到暗沉沉的天空，连原本冰冷冷毫无生气的声音也变得柔软可亲起来，她说：“这是一个很老套的爱情故事……”
“十八年前，我只有21岁，是这所学校一名普通的语文老师，那个时候，这所学校只有一栋最简单的教学楼和隔壁一座两层楼的教师办公楼。那几年，我总是会在上完课之后，一个人静静走到这片树林里休息，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大我5岁，他一开始待我极其客气，我与他也不怎么说话，我们俩像两只同林的小鸟一般，安静地一起享受着树林的静谧美好，等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的生活已经不能没有这个男人，我变得心事重重，变得喜怒无常，他发现了，他察觉了，他对我说他的感情与我是同样的，我当时开心地简直不知如何是好，我这辈子都记着当时的心情，那是比雨后彩虹更美丽的心情。”女鬼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她的神色也因为记忆中“比雨后彩虹更美丽的心情”而恍惚起来。
叶舟偷偷附上猫先生的耳朵，耳语道：“你起鸡皮疙瘩了没有？”
猫先生斜睨了她一眼，笑道：“同样是语文老师，人和人之间就是有差距，人家是比彩虹还美丽的心情，你呢？”
叶舟捂嘴偷笑道：“又没有人向我告白，我怎么知道我会是什么心情？”
猫先生暗暗捏住她的手，笑道：“你会知道的。”
“然后！”女鬼的声音突然拔高，吓了那两个注意力不集中的人一跳。
叶舟做贼心虚般想要甩开猫先生的手，却反被更牢地握住了。
女鬼说：“他待我是极好极好的，我与他情意绵绵，我以为此生定是与他携手相伴，却没想到，直到谈婚论嫁前，我才知道，原来他是县城首富之家的二公子，他的家世，根本不是我能攀附得上的。”
叶舟问道：“那怎么办呢？”
女鬼笑道：“他是真心爱我，我也真心待他，既然家中长辈不同意我们俩的婚事，我们便决定私奔。”
叶舟心中暗惊，原来传说中相携私奔的情侣真的存在，既然如此，为什么这片玫瑰花田里只看得见这女鬼一人的鬼影，她的恋人呢？难道另有去处？
女鬼定定地看着叶舟，冷笑道：“你一定在想，既然我与他一同私奔，为何此处只见我，却不见他。”
“嗯……”叶舟心中已有了最不堪的猜想，这时反而接不上女鬼的话。
女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惨痛，令叶舟倍感毛骨悚然，笑了一阵，女鬼却突然不笑了，尖利的笑声戛然而止，叶舟的背上顿时起了寒毛。
女鬼慢悠悠地拖长了声音，说道：“自然是因为他临时起了变卦，不要我了。”
猫先生开口问道：“既然约定私奔，又是为了什么临时变卦？”
女鬼的眼珠子自猫先生身上转到叶舟身上，那对眼珠子，说不上哀怨还是愤恨，看在叶舟眼里，只觉得内里空荡荡，就像被英法联军洗劫过后的圆明园，只剩下被大火焚烧殆尽的废墟一片。
女鬼冷声说道：“因为这个故事发展到这里，终于出现了第三个人。”
叶舟惊道：“我姑姑？”
“对！就是你姑姑！”女鬼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就是你那个天仙一样的姑姑，她那么轻松自在地站在小土丘上，我还记得那一日她穿着一件玫瑰红的衬衫，搭着一条月白色的长裙，明眸皓齿，身旁的桃花都比不上她三分艳丽，她俯视着我们，笑得天真无邪，她从头到尾只说了两句话，就这么两句话，毁掉了我的爱情，和我的生命。”
叶舟想起那张夹在郑老太太书中的旧照片，在她的想象中，旧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逐渐鲜活起来，她穿着玫瑰红的衬衫，搭着月白色的长裙，袅袅娜娜地站在山坡上，笑吟吟地望向自己。
姑姑……
小舟……
“叶舟！”猫先生用力摇晃叶舟的肩膀，将她从虚妄的幻想中带了回来。
“我……”叶舟不自在地抹了把额头，发现那上面湿漉漉布满了冷汗。
猫先生转向女鬼，怒道：“你好端端地说你的故事，为什么要布幻阵来骗她？”
女鬼冷笑道：“我没有布什么幻阵，相由心生，她看到的那幅画面也是我日日夜夜都会看到的，那是我死前所见的最后一眼人间景致，也是她姑姑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幻术，为的就是将我困死在这里面！”
猫先生抱紧叶舟，冲女鬼问道：“那女人对你说了哪两句话？”
女鬼说：“不是对我说的，是对那个男人说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正眼看过我。”
叶舟在猫先生怀里瞪大眼睛，惊讶地望向女鬼。
女鬼一声冷笑，说道：“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曜峋，你的前程，你还要不要了？’”
这是利诱，猫先生冷笑。
女鬼又说：“她的第二句话是：‘曜峋，你父亲很生气，他说你既然选了这个女人，那就是不要他这个老父亲了。’”
猫先生简直要捧腹大笑了，利诱加威逼，普天下最有效的逼迫也不过如此，叶舟的姑姑倒是言简意赅，比起自己怀里这个油嘴滑舌偏偏又心软糊涂的女人，真是聪明到过分了。
叶舟察觉到猫先生箍着自己腰际的手突然紧了紧，不解地仰头看着他。
猫先生忍不住笑笑，柔声说道：“幸好你不像你姑姑。”
叶舟闻言一笑，心里明知他在想些什么，嘴上却固执地顶嘴道：“明明很像的好不好？不信你问她。”
女鬼冷冷地看过来。
叶舟忙说：“您继续！”
女鬼颇不自在地接着说道：“只是这么两句话，那个男人便动摇了，我苦苦地哀求他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他却无动于衷，我看着他的眼睛，明白这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不管是他这个人，还是我的爱情。”
猫先生问：“那他为什么要杀你？”
叶舟和女鬼同时看向猫先生。
女鬼冷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杀得我？”
猫先生冷冷说道：“他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女鬼冷笑道：“说的好像你与他有多熟识一般。”
猫先生笑道：“庆幸我不曾结识到这样一个自私作恶的人。”
女鬼叹气道：“那个人家业庞大，他头上还有一个兄长，可惜的是他父亲似乎独独偏爱他兄长，家中基业显然也是要统统交付到他兄长手中的，他心中抑郁不平，故时常来到这片树林散步解闷，由此才与我相识。我知道他心中有着男子汉大丈夫的事业抱负，但我那时尚还天真不知世事，只以为爱情可以弥补生活中的一切不足，却没想过，对利欲的追逐，往往能叫一个人人格尽失，变得禽兽不如。”
叶舟惊问道：“他对你做了什么？”
女鬼说道：“你姑姑的两句话点到了他心中的痛处，让他从先前沉溺的所谓爱情中幡然醒悟，他做了最有利于他的决定，那就是——除掉我。”
叶舟又惊有怒，恨道：“这又是何必？”
女鬼惨淡一笑，说道：“事到如今，我已经不愿意与他计较该不该的问题，我只希望有朝一日，我能从这片死地中解脱出去，还我真正的自由。”
猫先生问道：“我们该怎么帮你？”
女鬼笑道：“烧了这些花，一朵不留。”
叶舟刚要点头，复又摇头，“这些花不是周大爷的心头肉吗？他这么含辛茹苦地培育着这些花，我们烧它之前，要不要跟人家打个招呼？”
女鬼盯着叶舟，半天后，诡异地笑了笑，说道：“何来的周大爷？你看到的应该是冥界的鬼差吧？”
叶舟和猫先生同时瞪大眼。
女鬼笑道：“你仔细看看这些花，它们真的是花吗？”
叶舟低头去看身下的花。
每一朵怒放而开的玫瑰花上都有一张扭曲变形的脸，它们无声地嚎啕着、惨叫着，痛苦至极。
叶舟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只能问道：“我们应该怎么烧？”
女鬼说：“借火。”
叶舟问道：“向谁借？”
女鬼笑道：“你的‘周大爷’。”
猫先生说：“我一定会把这些东西烧得一干二净。”
女鬼笑道：“多谢。”
叶舟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女鬼先一步开口，止住了她，她说：“我与你姑姑有过数面之缘，她是个面善心恶的女人，对人对事从不曾手下留情过，这辈子，大概唯独只对曜峋一人付出过真心，她爱他，爱到舍身忘我的地步，只可惜曜峋又是那样一个自私贪婪的男人，这两个人在一起，追名逐利，必定不只欠下我这一人的孽债，她是你的姑姑，无论如何，你自己还是多加留意为好。”女鬼笑笑，自我揶揄道：“毕竟，如我这般通情明理的女鬼，只怕已经不多了。”
叶舟点点头，眼中泛上泪花。
猫先生突然问道：“你还记得那个男人的兄长吗？他叫什么名字？”
女鬼摇摇头，说道：“我从未见过他，也不曾知道他的名字。”
猫先生又问：“那你恋人的名字呢？他的全名叫做什么？”
“全名？”女鬼痴痴笑道：“过了这么多年，我为什么还要记得他的全名？我早已忘记了他，我早已忘记了他。”说着说着，两行血泪竟从女鬼的铜铃大眼中汩汩流了出来。
猫先生还要再问，叶舟忙拉住了他。
叶舟叹道：“我不是姑姑，你也不是那个男人，她生前死后都受了这么大的苦楚，我们就不要再为难她了。”
猫先生点点头。
他们二人再抬头，那女鬼却已经不见了。
空中划过一阵脆响声，如珠玉落入玉盘，再一凝神，空气中的玫瑰花香越飘越淡，渐渐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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