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武媚娘传奇-萧淑妃 8

凤仪一行浩浩荡荡行至太液池畔，果然见秋阳下，池中数尾锦鲤游动时折射点点碎金，颇有些金鳞耀目的虚幻美感，引得不少宫人低语称奇。

阿纯信步踏上横跨池面的九曲廊桥，凭栏而立，眸光淡淡掠过池中那人为造就的景致，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讥诮。她轻挥玉手对随驾宫人道：

“你们也下去瞧瞧、沾沾喜气，不必围在本宫身侧。”

宫人虽犹豫，但见天后神色淡然又确实对那金鲤好奇，便依言退开，三五聚在池畔栏杆处张望，注意力尽被那闪动的金光所攫。

桥上很快只剩下萧云舒，此时，不远竹荫下，一道素淡身影缓步而出，她身着最低等宫人的青布裙，粉黛未施，乌发简绾，面容清癯苍白。

武媚娘走近，步履沙沙作响，直至离少女几步之遥才驻足，她就这般直直凝望着那道绝艳身影，那双曾盈满泪与不甘的明眸，此刻却沉静得骇人，翻涌着极复杂的心绪：

有刻骨恨意，有冰冷审视，更有历尽沧桑、洞悉世事的幽邃与属于上位者的余威。

她启唇，声调不高却具穿透力：“你果然不是从前的萧淑妃了。”

云舒这才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面上，没有丝毫意外，反似在欣赏着什么，饶有兴致地掠过武媚娘那与往昔迥然的气质，唇畔笑意愈深。

“彼此彼此，”少女笑靥肆意张扬，带着碾压般的快意，“毕竟这一世，莫说女皇，你连婕妤也够不着了呢。”

武媚娘浑身剧颤，眸中伪装的平静瞬间粉碎，化作滔天震骇与被洞穿的狂怒！她猛地踏前一步，声线因激动而尖利扭曲：

“你果然知晓，萧云舒，重来一世，你比前世还要阴毒！早知如此，我就不该仅将你与王氏做成人彘，该——”

“啪！”一记清脆狠戾的耳光，生生截断了媚娘失控的嘶吼。

少女力道之猛，扇得武媚娘踉跄倒退数步，颊上立现分明指印。

她甩了甩微麻的皓腕，居高临下睨着被打懵、唇角渗血的武媚娘，眸光冰寒：

“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这般叫嚣？这一世，本宫倒要瞧瞧，是你先将本宫做成人彘，还是本宫先令你武媚娘永世不得超生！”

颊上刺痛与口中腥甜，反而令武媚娘迅速冷静下来，她放下捂脸的手，任指痕昭然，唇边忽而勾起一抹诡异笃定的冷笑：

“你真以为能赢？稚奴他爱我，你明白吗？是刻进骨血的爱，无论我做什么，变成何等模样，他都会爱我护我，将我从感业寺接回宫。”

然而，萧云舒的反应却出乎她所料——无怒，无妒，连一丝波动也没有，唯以那双清冷透彻得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明眸，平静甚至带着悲悯地望着她。

“不，”少女缓缓摇头，声线清晰而笃定，“你不是武媚娘。”

媚娘一怔，旋即像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那我是谁？淑妃，你怕不是失心疯了！”

“我说的武媚娘，是一个心怀天下、胸襟气魄不逊于任何男儿、具杀伐决断之能、更有吞吐山河之志的雄主。她步步登临权力之巅，凭的是过人的智谋、坚韧的意志、冷酷的手腕与对时局精准的把握，她或许狠戾，或许多疑，但她——”

“绝不是一个又当又立的恋爱脑，不是遇事只会哭哭啼啼、靠着男人稀里糊涂上位的蠢货！你根本不配叫武曌，你不过是顶着她名姓皮囊的赝品，一个被情爱蒙蔽双目、只懂玩弄后宫阴私、却无分毫女皇风骨与雄才的可怜虫！”

“你住口——”武媚娘浑身战栗，面色惨白。

与此同时，阿纯感受到自己的神识如遭重击、阵阵晕眩与刺痛袭来。

“阿纯，你严重偏离此界规则，引发剧烈排斥！但你已完成原主夙愿，我刚为你集齐能量，可以即刻脱离，返回原界！”

少女在剧痛中绽开冰冷快意的笑，望着眼前被刺激得几近崩溃、眸光混乱癫狂的武媚娘，决意再送她一程。

她强忍识海震荡，逼近一步，以仅二人可闻的气音清晰送入武媚娘耳中：

“阿武，你还记得么？我说过的......来世愿尔为鼠，吾作猫儿，生生扼尔喉！”

这句浸透血泪与无尽怨毒的诅咒、令她曾下令六宫禁猫的诅咒，狠狠击中了武媚娘的魂魄！她恍见冰冷幽暗的宫闱角落，被做成人彘浸于酒瓮中的萧淑妃在对她阴笑。

“你这个妖孽！”武媚娘再顾不得什么仪态，如同被逼至绝境的困兽，猛然伸出双手，死死扼住云舒纤颈，眼中翻涌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与恐惧，“我才是天命所归，我才是！”

萧云舒被扼得呼吸艰难，玉容却仍凝着那抹冰冷讥诮的笑意。目光越过武媚娘，投向不远竹林小径入口——那里，一道身着明黄常服的清瘦身影，正带着宫人徐来。

帝王原是听闻天后在此游园而寻来，忽被此处动静吸引。

至不远处时，只见自己心爱的云舒被死死掐着脖子，面色涨红。

“住手——”李治目眦欲裂，惊骇欲绝地嘶吼着。就在帝王冲上桥头的刹那，萧云舒竭尽最后气力，对武媚娘露出一个极轻蔑的笑，然后，足尖在栏杆猛力一蹬，娇躯向后仰倒——

水花迸溅，那身华贵的紫金天后朝服迅速被太液池冰冷的秋水浸透，沉坠而下。

“云舒！！！”

李治迸出裂魂撕魄般的吼叫，没有半分迟疑，紧跟着纵身跃入。

“娘娘！陛下！”岸上宫人乱作一团，惊叫迭起。

而缓缓沉向池底的少女，在系统启动脱离程序的最终瞬间，透过荡漾水波，模糊望见那不顾一切向她游来的明黄身影，心间归于绝对的宁和。

“再见了，李治。”

白光散尽，意识如从深海缓缓上浮，冲破厚重的黑暗与冰冷水波，

指尖率先传来干燥温暖的触感，不是太液池刺骨寒水，而是细腻光滑的锦缎，鼻尖萦绕的亦非水腥气，而是熟悉的、糅合龙涎香与日光气息的、独属于甘露殿的味道，

萧蔷缓缓睁眸。映入眼帘的是明黄鲛绡帐顶，熟悉的蟠龙纹样，与帐外透进的朦胧暖光。

她微侧臻首，视线尚未全然清明，便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布满血丝的眸——

是李世民。

只是眼前人，与她离开时那个意气风发、俊朗威严的帝王判若两人，他眼窝深陷，下颌遍布青黑胡茬，显是多日未加修整。

他就这样跪坐榻边，双手紧攥着少女柔荑，见她睁眼，他先是猛然僵滞，旋即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迸出惊人亮光，宛若濒死者得见唯一生机。

“蔷......蔷儿？”他嗓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怕惊碎一场易碎的梦，

萧蔷心间某个角落似被轻触了下，她牵动唇角，欲予安抚一笑，却发觉颊边有些僵凝。

李世民见她有了反应，那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松解，他想笑，想倾诉满心狂喜，可扯动的嘴角只凝成个难看又酸楚的弧度，比哭泣更令人揪心。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哽咽难言，唯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自通红的眼眶涌出，顺着他布满胡茬、憔悴不堪的面颊滚落。

那是帝王的泪。为君十余载，历遍尸山血海、兄弟阋墙、朝堂倾轧都未轻弹的李世民，此刻泪流满面如孩童。

萧蔷静静瞧了他片刻，而后缓缓抬起被紧握的柔荑，纤指带着微凉触感，轻点他濡湿的眉心，继而顺着挺直的鼻梁、微颤的唇峰、此刻显得脆弱的下颌线，一路缓缓抚下，

她的动作极缓，极轻，当玉指滑至下颌时，恰好接住一滴正欲坠落的、滚烫的泪珠。

那滴泪晶莹剔透，在她莹白的指尖微微颤晃，折射帐外透入的微光，亦映出李世民那张写满后怕、狂喜、愧疚与无尽眷恋的脸。

萧蔷垂眸望向指尖泪珠，继而抬目，对上李世民那双一瞬不瞬、生怕她再度消失的眼眸，终是绽开一个真实的、带着些微疲惫却生动鲜妍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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