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最大的变数

那年轻男人的质问，带着一股被绝望磨砺出的尖锐，刺破了避难所里的空气。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什么目的？”

刚刚因神迹而燃起的微光，在所有幸存者眼中瞬间熄灭，重新被更深的恐惧与警惕所取代。

在这个地狱里，无法理解的强大，往往是更大灾难的预兆。

陈默没有回答。

他的视线越过面前这个黑发青年，望向他身后阴影中蜷缩的身影。

一张张涂满泥灰的脸，一双双被饥饿与恐惧反复冲刷后，只剩下麻木的眼睛。

胸口，那个被亚丝娜烙下的牙印，隔着衣料传来隐秘的刺痛。

他想起了那个女孩们会为争风吃醋而烦恼的世界，再看看眼前这个连活着都是奢望的炼狱。

“我叫陈默。”

他开口，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至于你的问题……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来谈。”

黑发青年，里克，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没有丝毫放松。

他看着陈默，像一头守护着族群的孤狼，审视着踏入领地的未知猛兽。

“里克。”他报上自己的名字，言简意赅。

“里克。”陈默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人群，“他们，都是你的同伴？”

“是。”里克回答得斩钉截铁，将身后数百人的性命，毫不犹豫地扛在了自己肩上。

陈默点了点头。

没有解释，没有说教。

他只是伸出手，在身前的空气中，做了一个无人能懂的轻划动作。

下一秒。

所有人都僵住了。

一股温热的，带着麦子被烘烤后最原始，最纯粹的香气，凭空诞生。

它如同一只温柔的手，驱散了地底避难所里盘踞已久的绝望腐臭。

这股香气，对于这些早已习惯与沙土和木屑为食的人们来说，是只存在于血脉记忆深处的，属于上一个黄金时代的幻梦。

在所有人呆滞的注视下，陈默的手中，出现了一整条烤得金黄松软的白面包。

一个正被母亲捂着嘴、低声啜泣的孩子，哭声戛然而止。

他用力地抽动着小鼻子，浑浊的眼珠里，第一次倒映出名为渴望的光。

那位被陈默救下的年轻母亲，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喉咙深处那无法抑制的，疯狂滚动的饥渴。

就连一直保持着绝对冷静的里克，在闻到这股香气的瞬间，瞳孔也控制不住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大脑在以超越极限的速度运转。

幻术？

森精种？

不对。

这是……真实的？

陈默无视了所有人的震撼。

他随手将那条长面包，干净利落地掰成几十块。

然后，他拿着这些面包，走向人群。

“站住！”

里克几乎是本能地横跨一步，挡在陈默与人群之间，他身后的几名男人也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废铁武器，组成一道脆弱的人墙。

“你想干什么？”里克的嗓音因为过度紧绷而有些沙哑，“用食物收买人心？”

陈默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将一块尚有余温的面包，递到里克面前。

“你们看起来，需要这个。”

面包的热气，拂过里克冰冷的指尖。

他死死盯着那块近在咫尺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食物，又抬头看向陈默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

避难所内，落针可闻。

只剩下一阵阵拼命压抑，却愈发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

里克的大脑，第一次出现了无法计算的空白。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并为每一种可能都准备了应对方案。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会直接拿出一块面包。

这算什么？

最朴素的善意？

还是最高明的陷阱？

用人类最原始的欲望，来摧毁他们最后的理性？

“嘎吱——”

就在他僵持的瞬间，避难所顶部再次传来令人牙酸的声响，更多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

刚才那发“天击”的余波，对这片地下结构的破坏是持续性的。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压抑的惊呼。

“这里撑不了多久了。”陈默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不断蔓延的裂缝，平淡地陈述着事实。

里克当然知道。

他甚至计算过，最多再有两次同等级的震动，这里就会彻底坍塌，将他们所有人活埋。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陈默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里克。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晃了晃手中的面包。

一个选择。

是继续在这里，用无谓的警惕耗尽最后的时间，然后被活埋。

还是……接下这份无法计算的馈赠，去赌一个未知的明天？

里克的心脏，那颗早已被冰冷计算填满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在这场无声的博弈中，对方甚至没有出招，仅仅是展示了存在，就让他引以为傲的一切计算和预案，都变成了笑话。

在活下去这个最高指令面前，一切都可以暂时靠后。

而且……

他带来的，不仅仅是面包。

还有那凭空托起巨石的力量。

这或许是……一张牌。

一张人类从未拥有过，足以掀翻牌桌的，全新的牌！

想到这里，里克那双燃烧着算计的眼睛，终于亮起了不一样的光芒。

他伸手，从陈默手中接过了那块面包。

他没有吃。

而是转身，掰下一小块，递给了身后那个因恐惧和饥饿而瑟瑟发抖的孩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过头，重新面对陈默。

脸上的警惕和敌意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手终于找到了一枚无法预测的棋子时，那种混杂着危险与兴奋的专注。

“跟我来。”

里克丢下三个字，率先朝着避难所深处的另一个出口走去。

他用行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陈默跟了上去，将手里的面包分发给沿途每一个伸出手臂的人。

人群自动为他们分开一条道路。

幸存者们的眼神里，恐惧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捧着面包，如同捧着神明恩赐般的，混杂着敬畏与期盼的复杂情绪。

穿过人群，里克在一个挂着残破地图的小隔间停下。

“你做的这一切，代价是什么？”

他没有再问你是什么，而是直奔最核心的交易法则。

任何超乎常理的获取，都必然伴随着等价的交换。

“代价……”陈默想了想，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解释，“你可以理解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消耗我本身，这种消耗，不可逆转。”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却瞬间将他从一个无限能源的未知，拉低到了一个能源有限的特殊存在。

有限，就意味着可以被计算。

可以被计算，就意味着可以被利用。

里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分。

他将手中那块一直没舍得吃的面包塞进嘴里，用力地咀嚼，仿佛在品尝着未来的某种可能性。

“陈默。”

他咽下食物，再次开口，语气已经变成了冷静的评估。

“我不管你来自哪里，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

“从现在起，你跟着我。”

“你的消耗，必须用在最有价值的地方，由我来判断。”

他抬起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陈-默。

“作为交换，我会动用幽灵的一切，帮你活下去，并观察你的目的。”

“当然，前提是，你的目的，不会导致人类的灭亡。”

他没有说“加入我们”，也没有说“帮你达成目的”。

而是“跟着我”和“帮你活下去”。

这个用理性武装到牙齿的男人，在见识了无法理解的奇迹后，做出了他此生最大胆的一次赌博。

他要将这个无法计算的变数，牢牢地绑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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