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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白铃兰花


那天下午,颜屿几乎是闯进307病房的。他跑得太急,额发被汗水打湿,几缕黄毛不羁地翘着,怀里紧紧抱着一束粉白相间的康乃馨,花瓣上的水珠因为他急促的动作而簌簌滚落。

“林晚!”

他声音响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管不顾的莽撞,瞬间打破了病房里凝滞沉重的空气。

病床上的林晚闻声转过头。宽大的病号服衬得她愈发瘦削,脸色苍白得像透明玻璃,唯有那双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昔日的光彩,但很快便被更深的疲惫和愕然取代。

床边,正在低声商议着什么的林父林母猛地回头。林父眉头瞬间锁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林母眼中则迅速堆满了警惕与忧虑,像护崽的母鸟般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挡在了病床前。

“你是谁?”林父的声音低沉,压抑着被打扰的不悦和疲惫。

“叔叔阿姨!我…我是颜屿!林晚的同学!”颜屿喘着气,目光急切地越过林母的肩膀,试图捕捉林晚的视线,“我…我来看看她!我喜欢她!”他几乎是吼出了最后四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脸颊也因此涨得通红。

这番直白到近乎鲁莽的宣告,让空气瞬间凝固。林晚猛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雪白的被单,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是羞窘?是气恼?还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她立刻压下去的悸动?她觉得自己此刻像个罪人,像个用病弱和不幸将阳光少年拖入泥潭的…妖精。

“出去!”林父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手指向门口,“这里不欢迎你!立刻离开!”

几乎同时,病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带着歉意的呼唤:“小屿!你这孩子!怎么跑这来了!快跟爸妈回去!别打扰人家休息!”是颜父颜母追来了,脸上写满了尴尬和无奈。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颜屿被林父强硬地往外推搡,手里那束花在拉扯中掉了几瓣,零落在地。他兀自不甘地回头喊着:“林晚!我会再来的!林晚!”

林晚猛地拉起被子,彻底蒙住了头,将自己隔绝在一片黑暗里。被子外,父母的斥责、颜屿不甘的喊声、颜父颜母的道歉声混杂在一起,像一场尖锐刺耳的噪音,让她心乱如麻。一丝极微弱的、几乎被负罪感淹没的开心像火星般闪过——他真的来了。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难过和自厌:她凭什么?凭什么把他拖进这绝望的深渊?

之后颜屿每天都会来看她,日记本上写着这些糗事。

星期一:  向日葵,她说过像太阳。冲进去,被林叔叔直接推出来了。门“砰”地关上前,好像看到她看了我一眼?就一眼。花掉地上了,没捡回来。

星期二:  小雏菊。今天没见到她。林阿姨在门口就把我拦住了,脸色很冷。回家跟爸妈坦白了,居然没吵架…最后也没拦着我。还好。

星期三:  白色的百合,希望她纯洁如初。花给了林阿姨,她接过去了!心里刚有点高兴,转身下楼时,透过走廊窗户,看见那束花被直接扔进了垃圾桶的医疗废物里。

…  …

星期四:  带了一盆小小的绿萝,希望它活久一点。根本没让我近病房门。只能在走廊远远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什么也做不了。

星期五:  玫瑰,店里最红的。林叔叔直接在楼梯口堵住我。他盯着我那头重新染回黑色的头发,眼神却更冷了。“小子,”他说,“收起你这套”

星期六:  洋桔梗,运气好!她爸妈好像出去办事了!病房门没锁紧!我偷偷推开一点缝,看到她一个人侧躺着,望着窗外,眼神空空的,好像…比昨天更瘦了。我想进去,哪怕就说一句“你好点没”…但脚像灌了铅。怕她爸妈突然回来,更怕…她看到我,眼里露出讨厌的神情。最后,只敢把花轻轻放在门边的柜子上,逃似的跑了。

星期天:  铃兰,她最喜欢,但很难买,我家店里没有。鼓足勇气!今天一定要说句话!刚推开病房门,一只脚还没踏进去,后衣领就被一把揪住!是林叔叔。他脸色铁青,把我拽到消防通道。“我们谈谈。”

通道里,光线昏暗,空气冰冷。

“谈谈?谈什么?谈你喜欢她?”林父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拿什么喜欢?你有钱吗?她下一阶段的治疗费还没着落!我们家底都快掏空了!你才十九岁,能给她什么?靠你逃课去打工那点零花钱?还是靠你爸妈那个小花店?”

颜屿喉咙发紧,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音。

“你一个成绩倒数的,喜欢上一个年级前三的、现在身患绝症的女孩。”林父的目光像手术刀,剖开他所有伪装,“是不是觉得她现在没人陪伴,很脆弱?你觉得你出现,对她好点,就是特殊的那一个,就是她的救世主?让她感激你,依赖你,甚至…喜欢上你?等你玩腻了,或者她…不行了,你还能得个痴情的好名声?这不是占便宜是什么?!”

“我不是!”颜屿终于嘶吼出来,眼睛赤红。

“不是吗?”林父冷笑,“那你怎么不敢去追那些健康的、漂亮的、成绩好的女生?因为你知道自己配不上!只能来找晚晚这样的!因为她没得选!”

这话像毒刺,狠狠扎进颜屿心里最自卑的角落。他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那次之后,颜屿消失了半个月。林晚病房的窗外,樱花开了又落。她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黯淡,像蒙尘的玻璃。他到底…还是放弃了。也好。她对自己说。这才是现实。

直到那天下午,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颜屿又来了。脸上带着明显的淤青,嘴角破裂,走路姿势也有些别扭。

林晚的心猛地一揪,几乎脱口而出:“你…你又跟人打架了?”

颜屿却摇摇头,扯出一个有点难看的笑容:“没…摔了一跤。”他走到林父林母面前,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旧帆布包,递过去。包很沉,打开,里面是一沓沓捆扎整齐的钞票,有零有整。

“叔叔,阿姨,”颜屿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这是我…这段时间打工攒的,还有…找我所有哥们借的…一共九千七百块。我知道不多…离手术费还差得远…但我会继续挣!我一定会挣到!求你们…让我陪着她!我能照顾好她!我说到做到!”

林父林母看着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眼神却亮得灼人的少年,看着那包沉甸甸的、带着体温和汗水的钱,所有斥责和怀疑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林母的眼圈瞬间红了。

林晚望着他,泪水毫无征兆地决堤。这一刻,所有的纠结、自厌、绝望,仿佛都被他那份笨拙却滚烫的真心,狠狠撞开了一道缝隙。

之后的一年,是偷来的时光。

医院的墙依旧苍白,但因为有他,似乎也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他会每天变着花样带花来。清晨带着露珠的向日葵,午后清香的小苍兰,傍晚温柔的绣球,夜里安静的洋桔梗…床头柜上那个玻璃花瓶,从未空过。

“我美丽的女孩。”他总这么叫她,手指轻轻拂过她新长出来的、茸茸的短发。

“你别安慰我了。”她习惯性地回嘴,声音却渐渐有了力气,甚至能带上一丝极淡的、真实的嗔怪。

“我美丽的女孩。”他固执地重复,眼神温柔得像融化的蜜糖。

他说:“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把高中旁边那个老邮筒重新漆一遍。漆成天蓝色的,好不好?”那是他们高中时常约会的地方,他总说那个绿色的邮筒太旧,要给她换个漂亮的。

他说:“我家花店新到了一批蓝风铃的种子,你最喜欢的那个品种。等你出院,我们就在后院种一大片,让它爬满整个篱笆。”

他说:“林晚,你得活着,你得好好活着,活得比我久,你得看着我变成皱巴巴、臭脾气的老头子,到时候你可不准嫌弃我。”

他还会小心翼翼地推着她的轮椅,瞒过护士,去那个老邮筒旁待一会儿。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会指着投信口,笑着说:“看,以前我就老想把写给你的信塞进去,又怕被邮差收走了你就看不到了。傻吧?”

她靠在他并不宽阔却异常安稳的肩头,感受着夕阳的余温,觉得或许真的可以期待一下未来。

——然后他死了。

为了凑齐那场至关重要却费用高昂的手术的最后缺口,他瞒着所有人,接了一单报酬极高却也极辛苦的长途运输——连夜开车送一批急需的鲜花苗木去邻市。雨夜,山路,疲劳驾驶的对方司机…他留下的赔偿金,冰冷而巨额,足够支付所有医疗费,足够让她接受最好的治疗直至彻底康复,足够让她在往后的每一个清晨醒来,面对一个没有他的、宽敞明亮的病房,对着空气,轻轻说一声:“早安。”

他最后一次来,带来的是一束洁白无瑕、铃铛状的铃兰花。细长的花瓣微微低垂,像含着露珠,也像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清冷到极致、也绝望到极致的美。

“看,你最爱的铃兰。”他笑着,眼底却有着藏不住的疲惫和某种她当时未能读懂的、深切的眷恋,“等你好了,我们在院子里种一片,让它开得像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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