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沈老板，你是个好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满和沈照野之间，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玻璃。
阿满不再像以前那样，总爱趴在“随光小铺”里那个洒满阳光的窗台上打盹，或者围着沈照野的脚边打转。它更多的时候，是独自蜷缩在中心广场那个角落——那个雨夜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一趴就是大半天，眯着眼，像是在晒太阳，又像是在守着什么褪色的回忆。偶尔，它会回小铺吃点东西，喝点水，但对沈照野的示好和投喂的小鱼干，它只是平静地接受，吃完就走，不再有任何亲昵的蹭蹭，也不再传递任何清晰的意念。
沈照野唤它，得到的回应只有一声声平淡的“喵”，再没有那些直接敲进脑海的、带着情绪的话语。
沈照野起初有些失落，但很快就被小李那边“紧迫”的委托占据了全部心神。他想着，这猫大概还在闹脾气吧，猫嘛，能记多久仇？等这事完了，多喂几条小鱼干就好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帮小李拿回那把他母亲的“念想”。
他把所有的精力和那点被激发出的、近乎偏执的“正义感”，都投入到了这件事上。他甚至没注意到，阿满看他时，那双金瞳里日益加深的沉寂和…一种近乎怜悯的疏离。
这天下午，沈照野又一次站在了老吴那间充斥着木头和劣质酒精混合气味的作坊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然后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老吴正弓着背，对着一块琴板发呆，眼神浑浊，手里依旧攥着个酒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是沈照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燃起怒火，像是被浇了油。
“又是你？！”老吴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酒精和愤怒而微微摇晃，“滚！给老子滚出去！听不懂人话吗？！”
“吴老师傅，”沈照野强压下心头的厌恶和一丝畏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而坚定，“我最后来一次。那琴，是小李母亲唯一的念想，她快不行了。请您…还给他。否则，我只能想别的办法了。”他试图用最后通牒的方式施加压力。
“放你娘的狗屁！”老吴彻底被激怒了，他嘶吼着，唾沫横飞，“那是老子的！老子的命！那小畜生偷了老子的命！你还帮着他？！你们是一伙的！强盗！土匪！”
他情绪失控，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伸出干瘦却因常年劳作而有力的手，想要把沈照野推搡出去：“滚！再不滚老子跟你拼了！”
就在老吴的手即将碰到沈照野的瞬间——
“把我妈的琴还给我！”
一声凄厉绝望的哭嚎猛地从门外炸响！
小李如同鬼魅般从角落冲了进来！他脸色惨白，眼睛哭得红肿，表情扭曲，充满了疯狂的绝望！他看也不看沈照野，直直扑向老吴！
“那是我的！我爸留给我妈的！你还给我！不然我死给你看！”他尖叫着，不是冲向某个具体的东西，而是猛地一头撞向旁边坚硬冰冷的工作台角！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
电光火石之间！沈照野的脑子“嗡”的一声！所有思绪瞬间被炸飞！他唯一的念头就是——阻止他！不能让他撞上去！会死！
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朝着挡在小李和他之间的那个身影——老吴，猛扑过去！双手狠狠推在老吴干瘦的胸膛上！意图是将他推开，隔开两人，救下寻死的小李！
“呃啊——！”
老吴猝不及防！他年迈体衰，又醉醺醺的，哪里经得住沈照野情急之下的全力一推？他发出一声短促惊愕的痛呼，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像个破麻袋一样向后猛摔出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变慢。
沈照野眼睁睁看着老吴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
后脑勺…
精准地、重重地…
撞击在工作台那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铁质台角上！
“咚！！”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撞击声，像敲碎了什么，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世界瞬间静止。
老吴的身体软软地滑落在地，瘫倒在工作台脚下，一动不动。殷红的鲜血，迅速地、汩汩地从他花白的后脑勺下涌出，无声地蔓延开来，浸湿了地上的木屑和灰尘，晕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沈照野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看着那片迅速扩大的血迹，看着老吴毫无声息的身体，耳朵里只剩下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轰鸣声。
完了。
就在这时，小李动了。
他脸上的疯狂和绝望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冷静和敏捷。他像早就计算好了一样，猛地扑向作坊角落一个上了锁的老旧木柜，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天知道他从哪弄来的——迅速打开柜门，从里面抱出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半成品的古琴！
他抱着琴，快速冲到还处于石化状态的沈照野面前，脸上瞬间又堆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急切，语速飞快：
“沈老板！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救了我妈的命！你是个好人！天大的好人！大恩不言谢！我得赶紧拿这个回去稳住我妈！她不能再受刺激了！”
他刻意加重了“好人”两个字，然后不等沈照野有任何反应，抱着琴，转身就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作坊，消失在昏暗的巷口。
整个过程快得令人窒息。
作坊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沈照野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地上躺着生死不知、血流不止的老吴。
还有那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阿满。
它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蹲在门外，金色的瞳孔映着里面血腥的一幕，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它看着僵立的沈照野，看着血泊中的老吴，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照野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空洞地看向门口的阿满。
阿满也看着他。
几秒钟后，阿满默默地站起身，尾巴垂着，悄无声息地转身，跳上了旁边的矮墙，融入了渐深的暮色里。
没有叫喊，没有催促，甚至连一丝焦急的情绪都没有传递过来。
只剩下彻底的、令人绝望的寂静。
沈照野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双手沾上了冰冷黏腻的血迹。他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又看看血泊中的老人，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开始天旋地转。
他好像…真的…搞砸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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