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叙旧吗？

沈照野在自己常坐的高脚凳上坐下，双手捧着属于自己的那杯茶，暖意透过杯壁传来，却没能完全驱散他心头那丝莫名的局促。他垂下眼，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短暂的、令人脚趾抠地的沉默。

“那个…”陈烁率先打破了寂静，试图开启话题，“沈照野，你这家店开了多久了？生意怎么样？”

“…没多久。还行。”沈照野言简意赅。

“哦哦…那挺厉害的！自己当老板！”陈烁努力接话，“不像我们，还得苦哈哈上课考试。对了，你记得初中那个教数学的老王吗？他去年退休了…”

沈照野：“…不太记得了。”

陈烁：“呃…那体育张老师呢？他好像调去别的学校了…”

沈照野：“…嗯。”

对话像陷入泥沼的推土机，艰难地前进一寸，又迅速陷落。周扬在一旁抓耳挠腮，试图加入话题缓解气氛，叶知微则有些担忧地看着沈照野紧绷的侧脸。

林星晚始终安静地坐着，小口喝着茶，目光偶尔掠过沈照野那双因为用力而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以及他始终低垂着、不愿与任何人对视的眼睛。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沈照野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应付这种突如其来的、带着“怀旧”名义的社交，比整理一百本杂乱无章的书架还要耗费心神。他只想这场莫名其妙的“同学会”快点结束。

然而，就在他以为这尴尬会无限持续下去的时候，陈烁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换了个方向：

“对了沈照野！周老师说你这儿还接小委托？具体都接些什么啊？说不定我们以后有啥事还能找你帮忙呢！”

这个问题，似乎稍稍偏离了“叙旧”的轨道，触碰到了沈照野熟悉的领域。他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

陈烁那句关于“委托”的问话，像一根抛出的救生索，意外地将沈照野从尴尬的“叙旧泥潭”中暂时拉了出来。

空气似乎流通了一些。

沈照野抬起眼，目光终于从茶杯移向陈烁，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缓和了些许。“…嗯。”他应了一声，算是确认，“看情况接。修补旧物，定制简单的小东西…之类的。”

他的声音平稳，回到了平日里那种处理事务时的冷静状态，仿佛刚才的局促只是错觉。

“太巧了！”陈烁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眼睛亮晶晶的，社交天赋瞬间点满，“我们田径队下个月有校际联谊赛，想定制一批队内用的纪念徽章！简单点的图案就行，要有我们队的标志性元素！周老师推荐说你这儿肯定能搞定！”他边说边比划，活力四射，与店内沉静的旧书氛围形成微妙对比。

周扬在一旁猛点头附和：“对啊老板！陈烁他们队预算有限，外面定制太贵了，你就帮个忙呗？设计图他们好像都弄好了？”

沈照野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定制徽章…确实在他的能力范围内，比尬聊初中往事容易处理得多。

“…可以。”他最终点头，语气公事公办，“把设计图和要求给我看看。数量和预算也说一下。”

“太好了！”陈烁欢呼一声，立刻掏出手机，翻找图片，“图是我们队里一个学设计的学姐帮忙画的，喏，就这个！”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简洁有力的线条图案：一株迎着阳光绽放的向日葵，下方是交叉的跑道线，整体风格积极向上，很符合陈烁的气质。

沈照野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图案不难。材质？尺寸？数量？”

“呃…就和普通校徽差不多大吧？材质…金属的？显得有分量一点！”陈烁挠了挠头，“数量大概先要三十个？”

“合金烤漆，单价不会太低。”沈照野快速心算了一下，“确定要金属？”

“没问题！队费够用！”陈烁拍胸脯，随即又嘿嘿一笑，“老同学，能给打个折不？”

沈照野：“…”他瞥了陈烁一眼，没接话，只是拿出本子和笔开始记录要求，“定金50%，完工付尾款。一周后取货。”

“成交！”陈烁爽快答应，完全没在意沈照野的冷淡，反而因为委托达成而显得更放松了。他收回手机，身体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似的舒了口气。

“哎呀，为了这徽章的事儿跑了好几天，总算搞定了！”他自然地切换了话题，仿佛刚才的生意谈完，现在进入了朋友闲聊时间，“对了，你们不知道，我们上周训练赛可逗了！隔壁体院那个王牌，赛前放狠话说要破我们记录，结果起跑太猛，直接抢跑犯规！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训练和比赛中的趣事，声音洪亮，表情丰富，试图用他熟悉的、充满活力的方式驱散店里残留的那点尴尬气氛。周扬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叶知微也被逗得抿嘴轻笑。

林星晚依旧安静地坐着，但嘴角也牵起一丝浅浅的弧度，目光偶尔会落在沈照野身上。

沈照野低头记录着订单信息，听着陈烁聒噪的笑话，没有参与谈话，也没有笑。但那种被迫“叙旧”的紧绷感，确实在对方这种单方面输出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分享中，不知不觉地消散了许多。

他偶尔会极快地抬眼扫一下侃侃而谈的陈烁。这个曾经和他生活在完全不同轨迹上的、光芒四射的现充，此刻正毫无芥蒂地坐在他的店里，分享着属于他的、热闹而平凡的青年生活。

这种感觉…很奇怪。并不讨厌，只是有点…陌生。

陈烁说累了，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然后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沈照野：“哎，沈照野，你平时看体育比赛吗？下次我们队有比赛，要不要来看？挺热闹的！”

沈照野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抬起头，对上陈烁那双充满真诚，或许还有点缺根筋的眼睛，沉默了两秒，才淡淡开口：“…再看吧。店里忙。”

这是他一贯的推脱说辞。

陈烁却毫不在意，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想来随时说！哥们儿给你留前排票！”

委托达成了，茶也喝得差不多了。周扬看了看时间，起身提议：“差不多该走了吧？别耽误老板做生意。”

陈烁和林星晚也站了起来。

“老板，那徽章就拜托你啦！”陈烁再次强调，笑容灿烂。

“麻烦你了。”林星晚轻声说，微微颔首。

叶知微也道别：“老板，我们先走了。”

沈照野站起身，点了点头：“嗯。图纸发我。”

送走这一行人，小铺重归寂静。铜铃的余音散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年轻人带来的、略显吵闹的生机。

沈照野站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几只空了的茶杯，又低头看了看笔记本上那条新增加的订单：

【定制：田径队纪念徽章。向日葵与跑道。合金烤漆。30枚。】

他拿起陈烁留下的、画着向日葵草图的小纸条，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转身走到工作台前，拿出工具和材料样本，开始认真计算成本和绘制更精细的图纸。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那微微蹙起的眉间，少了几分平日的寂寥，多了一丝沉浸于具体事务中的、平静的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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