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很逊对吧？
酒馆风波后的第二天黄昏，“随光小铺”早早挂了“休息中”的牌子。沈照野一整天都没有开门营业，将自己关在店里。
阁楼里光线昏暗，他坐在工作台前，没有开灯，也没有做任何事，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昨夜的画面和声音，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他脑海中反复碾压。那种被当众撕开伤疤的羞耻感和熟悉的孤立无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
“叮铃——”
楼下店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细微却清晰。铜铃的响声让他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脚步声很轻，带着犹豫，停在了楼梯口。没有立刻上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轻柔的声音试探性地响起：“…沈老板？你在上面吗？”
是林星晚。
沈照野没有回应，甚至没有动。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面对任何形式的同情或询问。
楼下安静了片刻。然后，他听到极其轻微的、纸张摩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了楼梯转角处的台阶上。接着，脚步声轻轻退去，店门再次被推开、关上。
一切重归寂静。
沈照野又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他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走下阁楼。在楼梯转角，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看到那里放着一个熟悉的素描本。
他沉默地拾起本子，翻开。
里面不是新的画作，而是之前林星晚画下的、关于他的各种瞬间——他低头擦拭柜台的侧影、他专注修理旧物时微蹙的眉头、他站在书架前找书时安静的背影、甚至还有那次在图书馆，他凝神查找资料时专注的轮廓…每一幅画都捕捉了他沉浸于日常事务时的平静和专注，线条温柔，光影细腻。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安静的、近乎珍视的观察和记录。
在最新的一页，用铅笔轻轻写着一行小字：
「你看，你安静做事的样子，很有力量。」
没有安慰的话语，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静静地呈现了另一个视角下的他。
沈照野握着素描本的手指，微微收紧。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情绪涌上喉咙。
就在这时，店门又被有些莽撞地推开，铜铃急促地响了一声。
“老板！老板你在吧？我知道你在！”陈烁风风火火的声音传来，带着刻意放大的音量，仿佛要驱散满室的沉寂。他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饭盒。“我给你带了刚烤的披萨！还有肥宅快乐水！饿死了吧？一天没开门！”
他冲到楼梯口，看到沈照野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素描本，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走过来，把塑料袋往旁边桌子上一放，挠了挠头：“那啥…昨天的事，别往心里去！张昊那小子就是嘴贱！我已经骂过他了！以后见他一次怼一次！保证他不敢再瞎哔哔！”
他的安慰笨拙而直接，充满了现充式的热血和义气，试图用这种方式掩盖尴尬和沉重。
沈照野依旧沉默着，没有看陈烁，目光还停留在素描本上。
陈烁有点急了，凑近些，压低声音：“喂，老板，说句话啊？你别这样…怪吓人的。要不…咱们打游戏去？我新买了卡带，保证让你虐我泄愤！”
这时，店门再次被推开，这次动作更轻缓。苏槿走了进来，她依旧穿着那身酷飒的穿搭，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她看了看眼前的景象——站在阴影中沉默的沈照野，一脸焦急的陈烁，以及桌上打开的素描本——推了推眼镜。
“根据行为学分析，”她平静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店里格外清晰，“过度剧烈的情绪反应，往往源于对特定情境触发的、未被妥善处理的深层恐惧的应激性防御。张昊的言论，本质是低劣的社交攻击，但其内容精准地指向了你潜意识中关于‘被排斥’和‘自我价值否定’的核心焦虑区。诶嘿。”
她的分析一针见血，冷静得像在解剖一个案例，却奇异地剥开了沈照野层层防御下的真实伤口。
陈烁听得有点懵：“苏槿你说啥呢？啥区？”
苏槿没理他，目光直视沈照野：“逃避和自我否定，并不能消除恐惧，只会加固恐惧对你行为的控制。从林星晚的画作反馈来看，你在日常状态中展现的专注和稳定，本身就具备对抗那种无序攻击的内在力量。诶嘿。”
沈照野终于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面前的三人——安静给予力量的林星晚，虽然她人不在，但画本在场，笨拙却真诚试图活跃气氛的陈烁，冷静剖析核心问题的苏槿。他们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围站在他这片冰封的世界边缘。
长时间的沉默后，沈照野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近乎崩溃后的疲惫和自嘲：
“…这么大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力气，
“…过了这么久…”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还是这样…”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
“…一碰就碎…”
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颤抖，
“…很逊对吧？”
他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
“…像个…永远长不大的懦夫…”
“…对吧？”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承载了太多年的自我否定和沉重枷锁。他一遍遍地用最尖锐的词语刺向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提前抵消外界可能投来的所有鄙夷。
陈烁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
苏槿静静地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深邃。
就在这时，一直放在柜台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林星晚发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
【林星晚】：不是懦夫。是受伤后，依然在努力站着的人。
沈照野看着那条信息，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素描本上那个专注安静的自己。陈烁带来的披萨香味隐隐飘来，苏槿冷静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冰封的湖面，在这一刻，终于被这些无声却有力的支持，撬开了一道细细的、清晰的裂痕。
他依然沉默着，但紧握素描本的手指，关节不再那么苍白。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悄然消散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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