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风起…

决定面对过去，并非一句轻飘飘的口号。发送给李明的短信依旧沉寂，但沈照野心中的决意却未曾消退。只是，独自踏入那片承载了太多灰暗记忆的领地，需要的勇气远超他的想象。

出乎他意料的是，第一个察觉他这份挣扎并主动提出陪伴的，竟是苏槿。

周六清晨，沈照野刚打开店门，就看到苏槿已经等在外面，依旧是那身酷飒的打扮，肩上挎着帆布包，手里还拿着一个…金属探测仪？

“根据行为预测模型，你今天有87.3%的概率计划前往市第七中学进行‘暴露疗法’。”苏槿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无波，“考虑到可能触发的强烈情绪应激反应，以及校园地下可能埋藏有助于我研究的特定年代金属物证，我认为同行是效率最优解。诶嘿。”

沈照野：“…”  他看着那台闪着金属光泽的探测仪，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过于“硬核”的陪伴理由。

几乎是同时，陈烁也骑着单车一个甩尾停在了店门口，额头上冒着细汗：“老板！等等我！这种历史性时刻怎么能少了我这个金牌气氛组！我可是跟门卫大爷混熟了，包进！”他咧嘴笑着，阳光灿烂，仿佛只是去参加一场春游。

最后到来的是林星晚。她背着画板，气息微喘，脸颊泛红，眼神却温柔而坚定：“我…我想去画点学校的老建筑，正好…一起吧？”她的理由听起来最正常，但眼底的担忧和支持却一目了然。

沈照野看着眼前这画风迥异的三人组——冷静分析的数据狂、热血沸腾的现充、温柔坚定的画师——心中那片冰封的荒原，仿佛被这三道截然不同的阳光同时照射，冰层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锁上了店门。

市第七中学的周末，安静得出奇。梧桐大道枝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熟悉的教学楼、操场、公告栏…一切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旧墙壁的味道，瞬间将沈照野拉回了那个并不愉快的青春时代。

越往里走，他的脚步越显沉重，脸色也愈发苍白。呼吸不自觉地收紧，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感觉碎片——孤立的目光、窃窃的私语、冰冷的触感——再次试图涌现。

“哇！这操场翻新了啊！当年我在这儿可是百米小王子！”陈烁试图用大声的感慨打破凝滞的气氛，胳膊肘碰了碰沈照野，“老板，你当年在哪个教室来着？”

沈照野嘴唇抿紧，没有回答，目光下意识地避开左侧那栋熟悉的旧教学楼。

苏槿则已经打开了金属探测仪，在草坪边缘小心翼翼地扫描着，发出轻微的“嘀嘀”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考古”世界里，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沈照野的紧张感。

林星晚安静地跟在沈照野身侧半步的位置，没有靠得太近，却始终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伸手的距离。她拿出速写本，看似在画远处的图书馆，实则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沈照野的状态。

他们走过篮球场，几个周末来训练的学生正在打球，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砰砰作响，夹杂着少年的呼喝声。沈照野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就在这时，一个篮球脱手，朝着他们这边飞速滚来。

“小心！”陈烁反应极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截住了球，顺手扔了回去，还对着那边喊了一句：“哥们儿，准头差了点啊！”

那边传来少年们不好意思的笑声和道歉。

这本是一个小插曲，却让沈照野恍惚了一下。曾经，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往往伴随着恶意的哄笑和捉弄。而此刻，只有陈烁自然的解围和对方善意的歉意。

“没事吧？”林星晚轻声问，眼中带着关切。

沈照野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憋闷感压下去。

他们最终在那栋旧的实验楼前停下。楼墙爬满了爬山虎，显得有些阴凉。这里，是当年事件发生的主要区域之一。

沈照野的脚步彻底停住了。他抬头望着那扇熟悉的、如今紧闭着的后门，脸色白得吓人，手指微微蜷缩，呼吸变得明显急促起来。那些模糊的、充满恶意的画面和声音变得清晰，几乎要将他吞噬。

陈烁也收起了嬉笑，担忧地看着他。苏槿关掉了探测仪，安静地站在一旁观察。林星晚的心揪紧了。

就在沈照野几乎要转身逃离的时候——

“喂！你们几个！干什么的？”一个中气十足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精神矍铄的老大爷背着手走过来，目光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这几个“社会人士”。

陈烁立刻挂上招牌笑容，迎了上去：“张大爷！是我啊！陈烁！以前校篮队的！以前老翻墙出去买水被您逮住那个！”

张大爷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恍然大悟，笑骂道：“原来是你这小子！长大了人模狗样的了！怎么，毕业了想母校了？带朋友回来看看？”他的目光扫过沈照野，顿了顿，似乎觉得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具体是谁。沈照野当年实在太不起眼了。

“是啊是啊！”陈烁顺杆爬，“带朋友来感受一下我们学校的文化底蕴！尤其是这实验楼，一看就很有历史！”

张大爷哼了一声：“这破楼都快拆了，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们既然来了，就好好看，别乱碰东西啊。”他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沈照野，嘀咕了一句，“这小伙子脸色怎么这么差？不是病了吧？”说完，摇摇头，背着手溜达着走了。

“快拆了…”沈照野喃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望着眼前这栋承载了他太多痛苦记忆的建筑，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憎恶，有一丝解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它就要消失了。连同那些不堪的过去，似乎也要被一并推平。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槿忽然指着实验楼墙角一处被杂草半掩的、锈迹斑斑的金属铭牌：“看这个。”

沈照野下意识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块标识着实验室注意事项的旧铭牌，边缘已经卷翘，布满锈痕。但在铭牌下方，靠近墙角的地方，似乎有人用尖锐的东西，深深地刻了几个已经模糊不清的小字。

沈照野鬼使神差地走上前，蹲下身，拨开杂草。

当他看清那模糊的刻痕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那上面刻着的，是一个早已被遗忘的、曾经只属于极少数人知道的、带着侮辱性的绰号。

而就在那个绰号旁边，还有另一个更深的、似乎后来才刻上去的、略显潦草的单词：

「对不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风穿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依旧明媚。

沈照野蹲在墙角，一动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行刻字，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过去，并非无声无息。

它留下了痕迹。

而其中，似乎还隐藏着……他从未知晓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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