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怕忘了日子原本的样子

“啊啊啊——烦死了！”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低吼，猛地打破了小铺午后惯有的宁静。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正在擦拭杯子的沈照野动作一顿，柜台上的阿满耳朵倏地竖起，连窝在角落看书的苏槿都从屏幕前抬起了头。

声音的来源是窗边那个角落。林星晚猛地将触控笔拍在数位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她双手插进柔顺的长发里，用力揉了揉，原本总是温婉的侧脸此刻写满了焦躁和挫败，眼圈微微泛红。

“画不出来…怎么都画不出来！”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哽咽，“线条是死的，颜色是脏的…感觉全不对！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画画啊？”

她面前的屏幕上，是一幅完成了一半的插画草图，描绘的是老街雨巷的朦胧景致，但构图滞涩，光影混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脚边的纸篓里，早已塞满了揉成一团的废弃画稿。

陈烁刚好抱着篮球溜达进来，看到这阵仗，吓得差点把球掉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安慰的话，却被周扬从后面一把捂住嘴拖到了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别添乱。

叶知微担忧地想上前，也被苏槿轻轻拉住，摇了摇头。这种时候，旁人的过度关心可能反而是压力。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林星晚压抑的抽泣声和窗外模糊的车流声。

沈照野沉默地看着她。他见过她专注作画时的侧影，见过她完成满意作品时眼角眉梢的浅笑，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控的、脆弱的一面。那种强烈的自我怀疑和创作焦虑，像无形的针，刺破了她平日温柔的外壳，也莫名地刺中了沈照野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转身，走向柜台后方那个最不起眼的、存放着真正“老物件”的柜子。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莫名的郑重。

阿满蹲在柜台上，琥珀色的瞳孔跟着他的身影转动，尾巴尖轻轻扫了一下，意念里嘀咕：「啧，笨蛋两脚兽又遇到麻烦了。不过…这次看起来挺严重？哼，还得看本大爷的仆人怎么表现。」

沈照野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扁平的方形物件。他拿着它，走到林星晚的桌边。

阳光透过玻璃窗，恰好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站定，身影修长而安静。

“林星晚。”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星晚闻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逆光而立的沈照野，和他手中那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纸包。她有些茫然，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嗯？”

沈照野将纸包轻轻放在她面前，推了过去。他的指尖划过粗糙的牛皮纸表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看看这个。”他说，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也许…会有点不同。”

林星晚怔怔地看着那个纸包，又抬眼看了看沈照野。他逆着光，表情看不太真切，但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此刻却像藏着某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她迟疑地伸出手，指尖微颤地解开系着的细绳，一层层剥开牛皮纸。

一本极其古旧、封面斑驳甚至有些破损的手绘线装画册，呈现在她眼前。纸页泛黄发脆，边缘磨损，散发着时光特有的、混合着霉味与墨香的气息。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瞬间，她的呼吸屏住了，连抽泣都忘记了。

画册里，是用最普通的笔墨、甚至可能是烧过的树枝留下的炭痕，绘制的市井百态。笔法极其笨拙，透视不准，比例失调，有些地方甚至被墨迹污损。但就是这种笨拙里，却迸发着一种原始、野性、近乎滚烫的生命力！

画的是几十年前，甚至更早的万象城。喧闹的集市，小贩吆喝的神情活灵活现；狭窄的巷弄，孩童追逐打闹的动态呼之欲出；檐下滴落的雨水，仿佛能听到声音；就连墙角一只打盹的野猫，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惬意……没有精致的技巧，只有扑面而来的、对生活最赤诚的热爱与记录。

每一笔，都像是从心脏直接流淌到笔尖的。

“这…这是谁画的？”林星晚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粗粝却充满感情的线条，仿佛能触摸到作画者当时的心跳。

“一位老街的普通匠人，”沈照野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平静地叙述，“没读过多少书，也没学过画。只是喜欢用眼睛看，用手记。他说…怕忘了日子原本的样子。”

怕忘了日子原本的样子……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林星晚脑中所有的迷雾和枷锁！

她一直在追求技法的完美、构图的精巧、意境的深远，却忘了画画最根本的初心——真诚地记录所见、表达所感。她被商业委托的主题框住，被自我期许压垮，拼命想去“创作”一幅“好作品”，反而丢失了最宝贵的“真心”。

而眼前这本拙劣的画册，却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她：艺术的灵魂，不在于技巧的娴熟，而在于情感的真诚。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委屈和绝望，而是豁然开朗的感动和被理解的释然。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沈照野，嘴角却努力向上扬起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真实的笑容。

“我…我好像明白了…”她哽咽着说，声音里带着重获新生的轻快，“谢谢你…沈照野…真的…谢谢你。”

她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没有敬语，自然而亲昵。

沈照野看着她梨花带雨却又笑靥如花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悸动悄然蔓延。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根微微泛红，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阳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她抱着那本救赎般的旧画册，他站在她身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却澎湃的默契与暖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温柔。

阿满在柜台另一端舔了舔爪子，琥珀色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类似于“欣慰”的情绪？它甩了甩尾巴，意念悠哉：

「哼，总算没白费本大爷仆人的心思。笨是笨了点，但关键时刻还挺靠谱。看来这傻丫头的心结，算是解开一半了。诶嘿。」

那一刻，什么创作瓶颈、什么自我怀疑，都在这一片静谧而充满理解的气氛中，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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