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舍我其谁

天色未明，寒意刺骨，萧玥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独自伫立在城楼，目光投向铁勒人营地的方向。一夜未眠，她的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眸光却亮得惊人。她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为伤兵包扎时沾染的血污触感。

此次领兵的主帅咄吉乃可汗的叔父，自视甚高，睚眦必报，兀木尔为他手下心腹大将，此番被谢靖重伤，他绝不会善罢甘休。大军少说也得五日才能到，时局却是瞬息万变，她必须得做些什么……

萧玥径直走下城楼，朝着郭老将军暂歇的营房大步而去。

营房内，郭老将军正就着微光，眉头紧锁地审视着凉州城防图。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萧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支撑着想要起身行礼。

“老将军有伤在身，切莫多礼！”萧玥快步上前，虚扶一把。

“叨扰将军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郭老将军的目光落在萧玥的脸上，缓缓坐回椅中，沉声道：“殿下言重了。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何来叨扰？殿下非无礼之人，此时来寻臣，可是铁勒军中有异动？”?

萧玥深吸一口气，在郭老将军对面坐下，目光灼灼：“正是为了铁勒之事。老将军，咄吉此人，您比我更了解。”

郭老将军冷哼一声：“此子豺狼心性，兀木尔是他亲信，此次被谢校尉重创，损兵折将，颜面尽失。以他自负骄狂的性子，岂能善罢甘休？老臣敢断言，最迟明后两日，他必驱大军，不惜一切代价，定要踏平凉州，以雪此耻！届时……”

他顿了顿，声音沉重：“恐是我等殉国之时。”

“老将军所言，正是本宫所虑。”萧玥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斩钉截铁道：“坐以待毙，凉州绝撑不到援军抵达！必须主动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方能争得一线喘息之机！”

“主动出击？”郭老将军心中暗忖，这却是与他不谋而合。

“不错！”

郭老将军沉吟道：“殿下想如何做？”

萧玥便将自己方才所想和盘托出。

“兀木尔此次吃了败仗不说，他自己也被伤得不轻，趁着他们军心不稳，出兵夜袭，断了他们的粮草！”

“殿下与老臣想到一块儿了，只是……”郭老将军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被忧虑覆盖，“我等将士伤者众多，余下的也是疲惫不堪，能动用的精锐实在有限。铁勒人虽受挫，但主力犹在，粮草必有重兵把守。此去凶险万分，若不成，便是肉包子打狗，凉州连最后一点反击之力都将耗尽。”他粗糙的手指重重敲在桌案上。

“我明白。正因凶险，才更要出其不意。咄吉自负，此刻一心想着如何强攻报复，他料定我们伤亡惨重，龟缩防守尚嫌不足，绝想不到我们敢再次主动出击。”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纤细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城外西北方向一处标记：“斥候回报，铁勒粮草大营便在此处，距离其主力营盘约有五里，依山而建，看似隐蔽，却也利于火攻。我军不需与其主力硬碰硬，只需一支精干小队，趁夜色潜入，烧了粮草，便是大功告成！没了粮草，咄吉再怒，大军也撑不了几日，必须后撤或分兵就粮，这便是我们的生机！”

“火攻确为上策。”郭老将军捋着胡须，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人选呢？此等重任，非智勇双全、悍不畏死且熟悉地形者不可担！眼下军中将领或死或伤，若是辅之还在……”他重重叹了口气，可惜天妒英才。

谢翊，字辅之。听到他的名字，萧玥沉默了一瞬，而后咽下苦涩，道：“本宫亲自去！”

“万万不可！”郭老将军猛地站起，牵动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却仍急声道，“殿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况且您并不熟悉地形，岂能亲身犯此奇险？老臣绝不同意！”他激动得胡须都在抖动，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萧玥。

“让臣去！老臣残躯，正合此用。”

萧玥迎上他焦急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老将军，凉州军可还有人吗？我虽不熟悉地形，可将士们却是经年累月的在这守的，我跟着他们便是。”

军中精锐折损，能担此任的将领屈指可数，且需坐镇城防。郭老将军需坐镇中军，稳定全局。此时此刻，的确找不出人了。唯有萧玥特殊，亲自带队，方能最大程度激励敢死之士，让他们明白此战非为一人一城，而是为大梁存续的一线生机。此战无退路，唯有死中求生！

萧玥的目光投向帐外漆黑的夜空。

“料那咄吉做梦也想不到，我敢亲自来烧他的粮草。他越是轻视女子，越是狂妄自大，我们成功的可能便越大！”

郭老将军张了张嘴，看着萧玥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弘德帝。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萧玥心意已决，且他并无拒绝的理由。

营房内陷入死寂，只有蜡烛噼啪作响。过了许久，郭老将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颓然坐回椅中，声音沙哑干涩：“殿下……有几成把握？”

“事在人为。”萧玥的回答简洁有力：“不论胜算如何，这事都必须做。”

若成了，凉州便可保住，万千百姓的性命得以延续。此事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郭老将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再无一丝犹豫：“好！老臣遵命！但请殿下务必答应老臣，不可恋战，火起即退！老臣会亲率剩余骑兵在约定地点接应，若事有不谐，殿下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充满了无奈与恳求。

“老将军放心。”萧玥郑重颔首，“请老将军即刻挑选敢死之士，人数贵精不贵多，三十骑足矣。需悍勇机警，熟悉城外地形，尤善夜行。另外，准备引火之物，务必轻便易携，燃速猛烈。”

“遵命！”郭老将军不再犹豫，立即起身唤人布置。

夜间，军中的动静虽小，却也瞒不住谢靖，他立时便披上衣物出来，扫视着夜色中匆忙集结的数十骑精锐。他们无声地检查着马鞍旁的引火之物，四周弥漫着油脂和硫磺的刺鼻气味。又见萧玥甲胄在身，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萧玥朝他走来，替他紧了紧衣裳，轻声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谢靖有一瞬间的慌乱，连声问道：“这是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去夜袭铁勒？”

“是。”萧玥坚定答道：“你身上有伤，好生将养，我会活着回来的。”

“带我同去，我的伤不碍事。”

谢靖抓住萧玥的手，声音中带着恳求。

萧玥不顾众人的眼光，环住谢靖的腰身，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你亦是行伍出身，该知道分寸的。”

谢靖沉默了，他知道他有伤在身，去了反倒是拖累，强忍冲动，哽咽道：“平安归来。”

“好！”萧玥不再看他，猛地转身，声音穿透寒夜，“上马！出发！”

她矫健地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带着三十余骑向着西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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