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心结

咄吉自那日粮草被烧，又被郭老将军死死挡在山坳口，眼睁睁看着萧玥逃走，胸中便一直堵着一口恶气，他恨得咬牙切齿，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只得狼狈退兵，暂避锋芒。

粮草被烧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铁勒王庭。陈宁原本就对咄吉多有不满，奈何其党羽众多，力推他出征。

这下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换将。

陈宁嘲讽道：“诸卿可知前线战况？这就是你们力荐咄吉的结果，万石粮草付之一炬。”

她的亲信闻弦歌而知雅意，弹劾的奏报雪片般飞向王庭金帐，矛头直指咄吉刚愎自用、指挥失当，甚至有人公然叫嚣，认为咄吉智不足谋，实不堪掌兵重任，理应另择贤能！

“我们草原儿女行军打仗靠的从来不是汉人的粮食，烧便烧了。”

陈宁闻言，抬眼看去：“王叔既然这样说了，那由您补齐。”

陈宁这句话轻飘飘落下，方才还叫嚣着的老者——咄吉的叔父贺鲁，脸上的横肉一抽，眼里闪过一丝愤怒。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那句冲口欲出的辩驳却被陈宁冰冷的视线冻在了舌尖。

咄吉一派的几位贵族眼神闪烁，悄悄向后挪了半步。陈宁的亲信们则挺直了腰背，目光灼灼地盯着贺鲁。

贺鲁的脸皮由红转青，憋成了猪肝色。他粗重地喘了口气，额角青筋暴起，强忍着怒气道：“大阏氏此言差矣！咄吉用兵，乃是为我铁勒开疆拓土！一时小挫，岂能归咎于一人？汉人最是狡诈，不如再给咄吉一次机会。”

陈宁的目光扫过帐内所有贵族的脸，最后钉在贺鲁身上，“王叔方才说得好，草原儿女不靠汉人的粮食。那咄吉出征前，王庭调拨给他的牛羊呢？他本部驱赶随军的畜群呢？难道也被一把火烧得精光？”

咄吉派系的人脸色大变。

“大阏氏明鉴！”一个依附咄吉的部落首领慌忙出列，“咄吉大王自然带了本部牛羊！只是……只是……”

咄吉觉得这战必胜，又有汉人的粮草支持，便掉以轻心，所带牛羊或留在草原上，或是被分食了。只是这样的话如何说得出口，那首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什么？”陈宁尾音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咄吉有勇无谋，不堪大用，尔等亦是老眼昏花，不如趁早辞官养老吧！”

贺鲁胸膛剧烈起伏，手指捏得咯咯作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陈宁的每一句质问都像鞭子抽在他脸上。粮草被烧是事实，狼狈退兵是事实！可恨咄吉实在不中用，连累他被陈宁一介汉女耻笑。

陈宁缓缓站起身，环视众人：“前线数万将士饥寒交迫，士气低落。后方王庭议论纷纷，人心浮动。此皆因主将无能，轻敌冒进所致。若再任由咄吉掌兵，非但无功，恐招大祸！”

她看向贺鲁：“王叔方才慷慨陈词，视粮草如无物。既如此，就请王叔以家国之念为重，三日之内，凑齐万头牛羊，速送前线，解将士燃眉之急！否则——”她语气陡然转厉，“贻误军机，动摇军心之责，王叔，还有诸位，就与咄吉一同担了吧！”

“你！”贺鲁目眦欲裂，几乎要扑上去，却被身边人死死拉住。陈宁这是要他们割肉放血！用他们自己部落的根基去填咄吉挖的坑！这贻误军机的大帽子扣下来，谁担得起？

“传令！即刻召回咄吉！前线军务，暂由摩诃节制，固守现有阵地，不得妄动！待孤与诸位贤达商议后再图进取。”

摩诃乃先可汗兄长，亦是其忠实拥趸。

“大阏氏英明！”陈宁的亲信们齐声高呼，声震金帐。

贺鲁等人面如死灰，看着陈宁在亲信的簇拥下步出金帐。

这道旨意无异于火上浇油，咄吉暴跳如雷，将案几杯盏砸得粉碎。

退兵十里，非但没能让他重整旗鼓，反而陷入了内外交困、军心动摇的泥潭。士兵们看着日渐稀少的口粮，听着王庭申饬的风声，士气一落千丈。反观凉州城，在弘德帝亲临后斗志昂扬。

趁着铁勒还没重整旗鼓，弘德帝兵贵神速，打得铁勒节节败退，困守山谷，逼得摩诃不得不上书求援。

这些日子，萧玥的伤口也逐渐愈合。这不，稍有好转便被弘德帝抓着干活，全然忘了军医的嘱托。

“长乐，大军不日便要开拔，你与阿晏就留在凉州好好养伤，顺带帮着郭卿固守城池。再有就是陇右节度使那边，朕已命你舅父暗中调查，届时你从旁协助便是。”

萧玥脸色还有些苍白，弘德帝面露不忍，可他实在没法子了，当日建康侯一案，朝中官员或贬或杀，余者多为崔氏鹰犬，通敌之事干系重大，若有不妥，打草惊蛇不说，还会引得对方狗急跳墙。眼下战事焦灼，绝不能后院起火！

萧玥面带微笑，握住弘德帝的手：“阿耶放心，此事便交给儿臣了。”

弘德帝抽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这声“阿耶”他已许久不曾听到了。郑皇后与太子为人所害，萧玥嘴上不说，可弘德帝何尝不知，女儿心中其实是怨怼于他的，不然好端端地这么就改了称谓。

为着母兄之事，从前萧玥即便明白与弘德帝无关，可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心里的坎，若非弘德帝纳了德妃，又心慈手软留下前朝余孽，如何会给陈宁可乘之机。如今经历生死，方知自己先前的不懂事。失去妻儿，弘德帝何尝不痛，当日他有多伤心，她都看在眼里，却仍然固执地守着心结，不肯与父亲亲近。

“怎么了。”弘德帝见萧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不免有些疑惑。

萧玥忽然直起身子，拥抱住弘德帝，下巴靠在他肩上，声音有些闷闷的：“阿耶，从前是女儿不懂事，与您置气，还望阿耶原谅女儿。”

弘德帝拍了拍萧玥的背，笑道：“说这些做什么，阿耶如何会生你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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