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惊世骇俗

弘德帝亲率的大梁主力，势不可挡地冲向斡耳寒河下游。铁勒人依仗河谷地势构建的防线，在经历连番打击后，早已不堪一击。梁军战鼓震天，步兵结阵稳步推进，骑兵从侧翼狠狠刺入敌阵。

宇文述等将领身先士卒，攻势如潮。铁勒本已人心离散，在梁军的打击下，迅速土崩瓦解。有人跪地请降，有人丢盔弃甲，向北或向西溃逃，场面一片混乱。

陈宁站在金帐前，看着眼前兵败如山倒的景象，脸色苍白如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筹谋多年，在绝对的实力和天意面前，都显得可笑而徒劳。各部首领或死或降或逃，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如同梦幻泡影，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

“大阏氏，快走吧！梁军就要冲过来了！”?仅存的几名心腹将领拉着她，声音焦急万分。

陈宁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但求生的本能最终占据了上风。她不能死在这里，只要逃出去，逃到沙娑部，或者寻求苏毗王的帮助，就还有机会！

“走！”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字，在一队狼骑护卫下，翻身上马，向着西北逃去。

弘德帝坐镇中军，眺望着溃逃的铁勒残部，并未下令全力追击所有散兵游勇。他的目标始终明确，他要活捉陈宁。探马早已将陈宁及其核心卫队的动向实时传回。

“陛下，陈宁已率百余骑，向西北金山方向逃窜。”宇文述禀报。

弘德帝微微颔首，无妨，齐天大圣再厉害不也逃不出如来佛祖的五指山吗。

“知道了。打扫战场，受降叛虏，清点缴获。另，派人持朕节钺，招抚四方逃散部落，愿降者，妥善安置。”

金山北麓，寒风卷过，发出呜呜的声响。萧玥和谢靖并立马于坡顶一块巨石之后，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前方蜿蜒的道路。

一名斥候禀报：“殿下，将军，发现铁勒大阏氏踪迹，就在前方十余里，正往咱们这边来。

萧玥深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积压了太久的仇恨终于到了喷薄的边缘。她仿佛又看到了母亲温柔的笑容，看到了兄长离京时挺拔的背影，看到了凉州城下无数枉死的将士……

谢靖的手无声地握紧了刀柄，兄长的血仇，今日也要一并清算。

“传令，依计行事。放他们进入伏击圈，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妄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急促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一支狼狈不堪的队伍出现在谷口，人数约莫百骑，衣甲染血，中间簇拥着一个穿着华丽却已沾满尘污的女子，正是陈宁。她脸上带着疲惫，却仍强自镇定，不断催促着队伍加快速度。

当这队人马完全进入狭窄的谷道，正处于两侧山坡的夹峙之中时，萧玥一声令下，箭矢射出。

“有埋伏！保护大阏氏！”护卫嘶声大吼，挥舞着弯刀试图挡住箭雨，但一切都是徒劳。密集的箭矢从两侧射来，几乎无处可躲。

“杀！”谢靖怒吼一声，先跃马冲出，身后数千梁军铁骑从两侧山坡猛冲而下，瞬间便将残存的铁勒人包围。

“久闻宁国公主大名，今日总算见到了。”萧玥驭马而来。

陈宁上下打量了一下萧玥，眼前的少女英姿飒爽，眉目间端的是上位者的姿态。即便立场不同，陈宁也十分欣赏她，道：“想必这位就是承平公主了。”

话锋一转，又道：“可惜了，投错了胎，你若是我的女儿，这万里江山，何愁不入你我囊中。”

萧玥冷笑：“胃口不小啊！可惜你这囊中装的尽是些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我萧家血脉，承的是社稷之重，守的是黎民安康，岂会与你这等祸国妖妇同流合污！”

“祸国？”陈宁重复着这两个字，唇角微勾，用一种平静目光上下打量着萧玥，那眼神深得像一口枯井，看不到底。

“你萧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需要我帮你回忆吗？你祖父当年区区臣子，靠着造反一步步坐上皇位。”

她微微偏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窃国者侯，窃钩者诛。如今你们坐稳了，倒来指责我祸国？真是好大一张脸。”

萧玥眉头蹙得更紧，冷声道：“前朝覆灭，根源在于你父昏聩失德，天下离心！他宠信奸佞，耗尽民力，致使四海沸腾！更遑论，为苟延残喘，不惜将你送入虎狼之穴和亲，如此君父，如此朝廷，有何可恋？天命更易，乃民心所向！”

“昏聩？失德？”陈宁低低地笑了声，“他确实是个蠢货。我那位父皇，还有我那些兄弟，大多都是废物。”

陈宁的反常举动，让萧玥很是诧异。

陈宁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直视着萧玥，语气平淡，说出的话却是惊世骇俗：“你以为我做这一切，是为了光复那个烂透了的朝廷？”

她轻轻摇头：“我从未想过要恢复旧制。我那些兄弟与我父皇如出一辙的骄奢淫逸，只知争权夺利，我文韬武略，亦颇具才干。可到头来，就因为我是个女子，我所有的才能，所有的抱负，最终的价值就只是被当作一件礼物，送去蛮夷之地和亲，用我的终身幸福，去填补他那愚蠢政策留下的窟窿！凭什么这天下，这权柄，就只能由那些废物男人来掌控。”

她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切，萧玥渐渐地听入了神。

“我只是要向所有人证明，他们错了。证明女子亦可执掌天下，我陈宁，比他们任何一个男人都更有资格掌控这万里江山！萧家可以篡位，我为何不能另起炉灶？”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萧玥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欣赏，有遗憾，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嫉妒，最终都化为一片深沉的死寂：“可惜，最终还是功亏一篑。时也……命也……”

风无声吹过，卷起一丝血腥气。陈宁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语并非出自她口。

陈宁的话语在萧玥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耳畔反复回响着陈宁的话。

“女子为何不能执掌天下！”

这些话，如此大逆不道，如此惊世骇俗，却与萧玥内心深处的渴望不谋而合。

一直以来，她努力学习兵法武艺，参政议政，甚至亲临战场，她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有一个不言自明的前提，从前是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幼弟，为了替父亲分忧。宗亲权贵们提起她，总说她是被父皇假充男儿养的，难道连学什么都要分男女吗？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涌上心头。

陈宁的所作所为，叛国通敌，引狼入室，罪该万死，毫无洗白之地。但她那野心背后所指向的不公，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忽然想起母亲的那些批注；想起她的姑母襄阳长公主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可在国家安定后，退居后宅，相夫教子；想起凉州那些女眷……

这一刻，她看向陈宁的眼神里，除了仇恨，第一次掺杂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无法解释的情绪。

她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变，依旧是为大梁扫平边患，但前方的视野却仿佛被拓宽了。有什么东西，在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底深处，悄然破土。


　　(https://www.lewenvxs.cc/5514/5514357/11111060.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lewenv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lewenv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