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惊心
萧玥回到立政殿，屏退了左右。
她随手抽出一本书册，在窗边软榻上坐下，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久久未曾翻动一页。直到窗外明月高悬，殿内烛火摇曳。
弘德帝的话语在她脑中反复回响。
“朕能给你的，你便可放手施为；朕未曾允准的，便需谨守界限……”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得更远，将近年来发生的种种事情串联起来。
当年崔贵妃以协理宫务吃力为由，刻意抬举许充仪，为其请封。弘德帝当即便罚了崔贵妃抄写女眷，连带着李福安也受了杖刑。那时，她只以为是父皇思念母后，不喜贵妃借机揽权，更深一层，或许是警惕崔家势力膨胀，为贵妃登临后位铺路。
如今想来，那或许正是弘德帝对浑惟明一党不满的初现端倪。抬举许充仪，实则是崔氏还浑惟明一个人情，顺水推舟的事。弘德帝的敲打，对象岂止是贵妃，更是敲打其背后的势力。
再到后来，铁勒寇边，凉州危急。弘德帝力排众议，毅然御驾亲征。战事初期那般艰难，军中指令不畅、粮草调度时有迟滞……弘德帝那般精明的人，会毫无察觉吗？
这场战争，剿灭铁勒固然是首要目标，但会不会……同时也是弘德帝精心布置的一个局？如果这一切真的都是弘德帝的谋划……
那谢翊的死呢？是否也是将浑惟明一党连根拔起的一环？
萧玥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书卷，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若真如此，那谢翊岂非成了这场权力博弈中一枚被牺牲掉的棋子？
她该如何面对谢靖？若他知道他兄长的死可能并非那么简单，而是源于上位者的默许甚至算计，他又该如何自处？秦国公忠心耿耿，一片赤诚，若他知道他的长子之死另有隐情，又当如何？
各种念头几乎让她窒息。一夜辗转反侧，脑海中尽是父皇深沉难测的眼神。
翌日清晨，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眼底两团青黑。
萧玥只觉得心烦意乱。
“书仪，”她唤来侍女，“去兵部侍郎府上递个帖子，请李家十二娘进宫，再去梨园安排一下，本宫要和十二娘去打马球。
……
?萧玥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长发高高束成马尾，倒是暂时掩去了几分憔悴，显露出平日的英气。李宜也已到场，同样一身劲装，正驾驭着胯下骏马小范围踱步，手中月杖随意地转动着，显然跃跃欲试。
“殿下今日怎么有雅兴约战？可是手痒了？”李宜笑着扬声问道，笑容明媚爽朗。?萧玥勉强笑了笑，翻身上马，接过内侍递来的球杖：“上次在舅父府上未曾分出胜负，说好要再赛一场的。”?
“那敢情好，我等这一天也许久了。”李宜一夹马腹，率先奔向中场，“看球！”
比赛伊始，萧玥策马奔驰，马球在空中呼啸穿梭，马蹄踏在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夹杂着球杖击球的清脆磕碰声。
起初二人还能赛个来回，很快李宜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萧玥屡屡失神，击球失误，心根本不在场上。
“殿下！”又一球从她杆下漏过，李宜终于勒住马，驱马靠近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你今日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这可不像你。”
萧玥握着马球杆的手紧了紧，手心里全是冷汗。她张了张嘴，那些猜测在舌尖翻滚，却最终被死死咽了回去。这事关帝王威严、关乎谢家、关乎朝局，甚至关乎她刚刚稳固的地位，绝不能对外人言，否则必将掀起滔天巨浪，牵连无数。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许是昨日没歇好，有些精神不济。”
李宜狐疑地看着她，显然不信：“你这是蒙谁呢？你这模样，倒像是……像是心里揣着天大的事。”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带着真诚的关切，“殿下，咱们一见如故，虽不常见，但我知你性子。你若信得过我，不妨说说？总好过一个人憋着难受。”
萧玥看着她关切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意，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与酸楚。她摇了摇头：“蓁蓁，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有些事，知道多了于你无益。我自己能处理。”
李宜见她如此，知道再问下去也无果，便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说，我便不问。只是殿下，我最是欣赏你那股杀伐果断的心气儿，若有何想法，只管去做！”
李宜的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萧玥强装的镇定。是啊，她不该这样犹豫不决、困于猜疑。
“多谢你。”萧玥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锐光，“今日扫了你的兴，改日再约。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
萧玥吩咐人送李宜出宫，而她则径直朝着甘露殿的方向而去。心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平息，但与其独自煎熬猜测，不如直接去问个明白。
甘露殿外，内侍见萧玥面色凝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不敢怠慢，连忙入内通传。
很快，李福安亲自迎了出来，笑容可掬：“殿下，陛下正在批阅奏章，请您进去。”
萧玥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襟和鬓发，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殿中。
殿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龙涎香的气息。弘德帝正伏案疾书，听见脚步声，并未抬头，只淡淡道：“你不是在与李家娘子打马球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听闻十二娘马球打得极好，你这是输给她，便耍起赖来了？”
弘德帝的语气听起来与平常无异，甚至带着一丝调侃。
萧玥走到御案前，敛衽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弘德帝有些意外，终于放下朱笔，抬眼看她。他的目光锐利如常，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平静表面下的波澜，“看你脸色不好，有事？”
萧玥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撞破喉咙。她垂在袖中的手微微颤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疼痛来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终于，萧玥抬起头，迎上弘德帝深邃的目光：“儿确有一事困扰于心，辗转反侧，不得其解，特来向阿耶求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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