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52入京
暮春时节，暖风拂过长安城外的官道，柳絮纷飞如雪。远处山峦起伏，在明媚的春光中显得苍翠欲滴，官道两旁的田野里，农人正弯腰插秧，一派生机勃勃的农耕景象。新翻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青草的芬芳，偶尔有布谷鸟的啼鸣从远山传来，更添几分田园意趣。
一队轻骑护着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驶近城门。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疲惫的面孔，正是奉诏回京、新任吏部尚书的韦远。
他离京赴任鄯州时，尚是戴罪之身，前途未卜，送行的也只有三五挚友，场面冷清。如今归来，虽风尘仆仆，却已是平定地方叛乱、简在帝心的功臣，即将执掌天下官员铨选考功之重器，可谓风云际会，今非昔比。
车轮碾过官道的石板，发出规律的辘辘声。马车驶近城门，韦远不禁回想起在鄯州的日日夜夜。那里风沙漫天，民风彪悍，与京师的繁华截然不同。他在那里整顿吏治，安抚百姓，与叛臣周旋，每一日都如履薄冰。而今重返京师，肩负的却是更加沉重的责任。
然而，更令他意外的是，在城门外等候他的，并非只有吏部循例前来迎接的属官。
只见官道旁，一架规制极高的翠盖马车静静停驻，周围有精锐侍卫肃立护卫。车旁，一位身着湖蓝色宫装常服的少女亭亭玉立，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凤纹样，在春光下若隐若现。她云鬓轻挽，珠翠满头，姿容清丽，气度沉静雍容，正是承平公主萧玥。
见到韦远的车驾，萧玥唇角微扬，缓步上前。
韦远心中一震，连忙命停车，迅速下车整理衣冠，快步迎上，便要行大礼：“臣韦远，参见公主殿下！劳动殿下玉趾亲迎，臣万万不敢当！”
“韦尚书不必多礼。”萧玥虚扶一下，声音清越温和，“韦尚书在鄯州力挽狂澜，稳定边陲，揪出蠹虫，功在社稷。今日回京，本宫奉父皇之命，特来相迎，以示朝廷对功臣的礼遇。”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是奉皇命而来，给了十足的面子，又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恰到好处，只提礼遇功臣，而非结交朝臣。
韦远心中了然，更是感慨。昔日他离京时，这位公主虽已显露锋芒，却仍带几分青涩。如今再看，言谈举止间已尽显上位者的从容气度与政治智慧，那份沉稳威仪，颇有陛下的风范。看来这些年的历练，确实是让她成长了许多。
“陛下隆恩，臣惭愧！”韦远再次躬身，言辞恳切，“鄯州之事，乃臣分内之责，不敢言功。若非陛下运筹帷幄，殿下与诸位将军前线浴血，臣亦难有作为。”
他说的是实话。在鄯州时，他就不断听到关于这位公主的传闻，如何临危受命，如何驰骋沙场，如何生擒敌酋。想来先皇后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
“韦尚书过谦了。”萧玥微笑，目光扫过他身后简单的行装，“尚书一路辛苦，府邸已着人收拾妥当。父皇之意，请尚书先回府稍作休整，明日再入宫面圣不迟。”
“臣遵旨。”韦远应道。
萧玥颔首，又道：“吏部乃朝廷喉舌，关乎天下官员进退，责任重大。如今纲纪待振，百废待兴，父皇可是对韦尚书寄予厚望呢！”
她的语气依旧平和，但话语中的重量，韦远清晰地感受到了。
“臣定当竭尽驽钝，整饬铨选，澄清吏治，以报陛下信重之恩！”韦远神色肃然，郑重承诺。
“如此甚好。”萧玥露出满意的神色，“时辰不早了，请尚书快些入城吧。”
“是，请殿下先行。”韦远再次行礼，目送萧玥登上马车，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离去。
直到公主仪仗远去，韦远才直起身，望着那消失在城门内的车驾，目光深邃。他看了一眼巍峨的长安城墙，心中已是波澜涌动。
承平公主亲自出城相迎，这背后所释放的信号，绝非寻常。陛下此举，是彰显对改革吏治的决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韦远在心中轻轻喟叹一句，随即眼神变得坚定锐利。无论前方是何种局面，他韦远既已回京，接下了这吏部尚书的千斤重担，便当一如既往，恪尽职守，匡扶社稷。
他整顿了一下衣衫，登上马车，沉声道：“进城。”
马车缓缓驶入长安城门，穿过繁华的街市。沿途商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络绎不绝，处处彰显着帝都的繁华与生机。韦远望着窗外景象，心中百感交集。胡商牵着骆驼走过西市，驼铃叮当作响；茶楼里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
离开这段时间，长安城似乎没有太大变化，却又似乎处处不同。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修缮一新的宅邸前，门上悬挂着“韦宅”匾额，字迹苍劲有力。府中仆人早已列队相迎，个个神情恭谨。
韦远走下马车，深吸一口气，重新走进这座陛下亲赐的府邸。当年他弹劾崔氏被贬，狼狈离京，虽是做戏，可也不知道究竟还能不能重返长安，便将府上奴仆散尽。如今再看，却有一种不真实感。庭院中的那棵石榴树依然枝繁叶茂，树下新添了一口青石水缸，缸中养着几尾红鲤，在夕阳下游动时鳞片闪着金光。
暮色渐浓，长安城中万家灯火依次点亮。韦远站在书房窗前，望着远处皇城的轮廓，心中已然开始筹划明日面圣时要奏陈的吏治改革方案。
书案上已备好文房四宝，一方端砚雕着松鹤延年的图案，墨锭是上好的徽墨，散发着淡淡的松烟香气。
窗外一轮新月升起，清辉洒满庭院。韦远取出一卷鄯州带来的笔记，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来对吏治改革的思考。他点燃一盏灯，就着昏黄的灯光开始奋笔疾书，将多年的思考化为切实可行的条陈。
夜渐深，长安城的更鼓声隐约可闻。韦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推开窗子，让春夜的凉风吹入书房。风中带着远处芍药花的香气，还有隐约的琵琶声，不知是哪家招了歌伎在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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