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希望

不过两日，崔夫人便递了牌子入宫。马车驶过长长的宫道，停在承庆殿外。崔夫人身着命妇礼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步入殿内，对着上首的女儿依礼参拜。

“母亲快请起。”崔贵妃亲自上前扶起，屏退了左右，只留云袖一人在殿外守着。

“娘娘近日可好？”崔老夫人握着女儿的手，细细端详她的面容，眼中流露出心疼，“清减了些。”

“劳母亲挂心，一切都好。”崔贵妃语气平淡，引着母亲坐下，“今日请母亲来，一是思念母亲，二则……确有要事相托。”

她没有过多寒暄，径直将太液池边与淑妃的偶遇，以及那番关于神医的言语，细细说与母亲听。

崔夫人静静听着，眉头越蹙越紧。待崔贵妃说完，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娘娘，沈淑妃此人心思深沉，绝非表面看去那般与世无争。她这番话，句句看似无心，实则都敲在您的痛处。这所谓神医，会不会是另有目的。”

“女儿知道。”崔贵妃指尖微微蜷缩，“她必有图谋。或是想借我崔家之手做些什么，或是想挑起事端，渔翁得利。这些，女儿都想过。”

她抬起眼，目光里带着一丝近乎恳求的倔强：“可是母亲，那是珑儿！是我十月怀胎身下的孩儿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哪怕只是江湖术士的骗局，只要有一丝能让珑儿身子好起来的希望，我无法不去试一试。若因我的疑虑而错失良机，我此生难安。”

崔夫人看着女儿，深深叹了口气。她亦为人母，自然理解崔贵妃的心情。

“我明白了。”崔夫人终是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家中会派人去查，暗中寻访长安城内近日是否真有这样一位神医踪迹。若有，必会设法核实其真伪。但娘娘需答应老身，在家中未有确切消息回报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经由宫中任何渠道去打探，以免落入他人圈套中。”

“女儿晓得轻重。”崔贵妃应下，“一切便有劳父亲母亲了。”

“一家人，何须言此。”崔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语重心长，“娘娘在宫中，更须谨言慎行。如今……已是不同往日了。”

母女二人又低声叙了些家常，崔老夫人便起身告退，带着满腹的心事离去。承庆殿再次恢复沉寂，崔贵妃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方狭小的天空，心中忐忑与期望交织，如同悬在丝线上的重物，摇摇晃晃。

而这一切，几乎同步地呈在了萧玥的书案上。

“崔夫人入宫约一个时辰，期间屏退左右，与贵妃密谈。内容无法探知，但崔夫人离宫时神色凝重。”书仪低声禀报，“另据查，崔家已暗中派出几拨得力人手，说是要寻一位神医。”

萧玥放下手中的朱笔，想来是为了三皇子。这些年三皇子汤药不断，太医私底下曾与弘德帝说过，日后子嗣艰难不说，于寿数上也有碍。

暮色渐合，宫灯次第亮起，将重重殿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光晕之中。这富丽堂皇的宫城，从来都是阴谋与欲望滋生的温床，是天底下最肮脏之处。

“淑妃娘娘这一病，倒是病出了不少心思。”萧玥语气平淡。

她利用崔贵妃的爱子之心，诱使崔家去寻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医。她想做什么？是单纯想搅动风雨，看看能否浑水摸鱼？还是想借此将什么东西，通过崔家这条线，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入宫中？

“殿下，我们是否需要阻止崔家？”书仪请示道。

“不必。”萧玥摇头，“拦得住这次，拦不住下次。沈淑妃既已出招，我们便看着，看她究竟意欲何为。只有让她动起来，才能抓住她的尾巴。”

她沉吟片刻，下令：“让我们的人，远远盯着崔家的动向即可，非必要不必干涉，更不可暴露。重点是，若他们真找到所谓‘神医’，立刻查明此人底细。同时，盯紧仙居殿，淑妃任何细微的异动，我都要知道。”

“是。”书仪领命。

与此同时，仙居殿内。

烛光摇曳，映得纱帐重重。沈淑妃并未安寝，她靠坐在软枕上，身上盖着锦被，脸色依旧苍白。

一名心腹宫女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娘娘，崔家那边，动起来了。”

淑妃闻言，唇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动了就好。这潭水，静得太久了。”

宫女有些担忧：“娘娘，崔家也不是易与之辈，若被他们察觉……”

“察觉？”淑妃轻笑，带着几分嘲弄，“他们现在，只看得见那一点希望的光芒，哪里还顾得上看光芒后面是不是陷阱？更何况，本宫给的，未必就一定是毒药。”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被面上繁复的刺绣纹路，眼神悠远而空茫，仿佛透过眼前的虚空，看到了别的什么。

“这宫墙，困住了多少人呐……”她低声呢喃，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谁听，“崔清婉放不下她的儿子，皇帝最重视他的江山，可我呢？我想要的东西又在哪里？”

那宫女不敢接话，只垂首屏息。

淑妃忽然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剧烈了些，眼角都渗出了泪花。她接过宫女递来的温水抿了一口，缓了缓气息，才道：“你退下吧。”

“是。”宫女低声应下，悄然退了出去。

沈淑妃独自坐在暗处，一半脸庞被暖光映照，一半隐在深深的阴影里，神色莫辨。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春光明媚的日子，她与母亲以及族中几个姊妹，跟着内侍走进这重重宫阙。那时的她，也曾天真烂漫，以为家族蒙难后，这深宫是唯一的庇护所。可后来她才明白，这里不过是另一个华丽的牢笼，甚至比掖庭更令人窒息。

自由……那是多么遥远而奢侈的东西。既然无法光明正大地走出去，那便……只好用些别的方法了。哪怕搅得天翻地覆，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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