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不蕃
等南知意说完话,顾骁也俯身行礼,对着墓碑,沉声道:“爸,妈,你们放心。”
祭品慢慢燃尽,火苗渐熄。
南知意又用手帕将墓碑上沿滴落的水渍擦了擦,直起身。
顾骁帮她拍打身上落着的薄雪,又将她微凉的手攥在自己掌心捂着。他的掌心干燥温热,那股暖意顺着皮肤,一点点渗进她心里。
“走吧,雪下大了。”
南知意挽住他,两人踏着积雪往大门走。
车子发动,南知意望着窗外的银装素裹的田野和远山,轻声问:“五哥,年后…就能见到表舅了吗?”
“能。”他给出肯定的答复。
南知意心里生出些实实在在的欢喜。
昨日冯姨说,南家香火零落。
而母亲李静思的母家何尝不是子嗣不蕃。
李家,曾是当地颇有底蕴的地主乡绅之家。到了战火连绵的年代,这样的家族难免飘零。
李家老宅在抗战中期毁于炮火,南知意的外公李翰文在那之后不久便郁郁而终,外婆徐氏带着幼子辗转投亲,途中失散,再无音讯。
家族其他亲友也是七零八落。
唯一明确知道下落的,是母亲的一位嫡亲表哥,也就是南知意的表舅,名叫徐崇山。
按冯姨的说法,徐崇山少年早慧,极有决断,四十年代,眼见山河破碎、家业难守,便说服父母,变卖房屋田产,冒险辗转南下,最终在新加坡立足。
此前关山阻隔,音讯难通。
直到近年政策转向,徐崇山年事已高,思乡之情日切,又多方打听后得知李静思一家境遇,通过侨联积极联络,终于能回国探亲。
顾骁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始终没放开她。
“等见了面,慢慢问,慢慢听。他们预备在国内停留一段日子,时间够。”
南知意收回思绪,“知道啦,五哥。”
等到春暖花开,就能见到她母亲那边的亲人了。
回到顾家大院,已近上午十一点。
顾骁停好车便去寻顾司令说话。
南知意一只脚刚踏进堂屋,便被女眷们围住。
先是李秀琴和王娟拉她到一旁,说的多是家常琐碎,孩子学业,丈夫身体,间或提一两句若有似无的请托,都是些小事。
南知意听得认真,能应承的,爽快点头,不能立刻答应的,也婉转说明难处。
没一会儿,陈安娜悄悄把她拉到房间,又是要她的签名,又是说些自己和顾彦的私房话。
一直到午饭前,南知意嘴巴都没闲着。
几个女人围着南知意,仿佛都有说不完的话。
这一别,天南海北,下次这样齐聚,要到下一个春节。
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也有各自的烦难和期许,似乎都愿意同南知意多说几句。
好在无论是爽利的大嫂、精明的四嫂,还是初来乍到的陈安娜,都是体面人,问的话、托的事都在情理之中,并不让她为难。
饭后,几房人便各自收拾行装,准备踏上归途。
院门口,道别声、叮嘱声不绝于耳。
顾昭趴在吉普车后窗,用力朝顾彦挥手,眼圈有点红。
顾彦走近,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假到南方来找小叔过暑假,带你去看大海。”
顾昭使劲点头,大声说:“一定!”
回京的路因积雪未化,吉普车开得比平时慢了许多。
天色由灰白转为靛青,最后沉入墨黑。
顾昭起初还兴奋地看着窗外雪景,后来就在颠簸中枕着南知意的腿睡着了。等到车子终于驶入京城陆军大院,停在那座熟悉的小楼前,已是深夜。
房门一开,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家里已被彻底打扫过,暖气烧得足,一切都井井有条。
顾昭眼睛还迷蒙着,眨了眨,看着客厅里昏黄的灯光:“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
建安的家,是象征着家族根系、礼仪责任、聚散有时的大院。
而这座由他们两人一手布置经营、存放着所有日常悲欢与安宁的小楼,才是他们真正的家。
顾昭很快被安置进自己的房间,陷入沉睡。
南知意和顾骁简单洗漱后回到卧室。
她在车里睡了很久,这会也不困。
干脆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望去,外面是沉沉的夜和积雪反射的微光,院子里的秋千架、葡萄架轮廓依稀可辨,都静静地盖着雪白绒毯。
顾骁走过来,从身后拥住她,“累了?”
南知意摇摇头:“我又没开车,不累。就是你开了好久的车,路上雪又滑,最耗神。”
说到这,她转过身,推着他的胸膛,引着他往床边走,“咱们睡觉,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顾骁没动,继续圈着她。
“不着急。陪你看一会儿雪景。”
南知意顺势勾住他的脖子,踮起脚,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那里有新冒出的、短硬的胡茬,蹭着她的唇,微微的刺痒。
“那行吧,就陪陪你。”
她把脸靠回他肩头,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
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递过来,心跳沉稳有力。
雪落无声,时间也慢了。
明天还要上班,年后还有许多事,但此刻,只是这样依偎着,看着一场属于冬夜的、安静的雪,就已足够。
——
回京城后,南知意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出版社拜访林远。
南知意一进门,林远脸上堆起笑,伸手接过东西:“哎哟,知意同志,太客气了!您就惦记着我。”
他转身找出两个牛皮纸包裹,但捆扎得方正正,“我这也给您备了点小意思,自家做的腊肉,还有两包好茶,还有些给顾昭的,您走的时候务必拿着。”
指着另一个,“那边是出版社给作者的,人人都有,您也得拿着。”
南知意无奈地笑了笑:“我原想着送完东西能轻松点走呢,您这又给我添分量。”
林远呵呵笑:“到时候,我给您叫辆出租车,保准不累着您。这礼,您一定得收下。”
南知意推不过,也不再客套,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行啦林主编,您这急着叫我来,是书有什么说法?”
她指的是年前刚上市的那本单行本。
林远搓了搓手,神色认真起来:“好事!加印!这才一个多月,书店和各地征订反馈极好,社里决定再加印十万。版税还是按老规矩,12%,这次结算会更快些。”
他观察着南知意的神色,见她只是平静地点头,并无太多欣喜若狂。
接着说,“还有就是,有两个文学杂志,想转载您正在写的这个长篇的前两章,催着要稿子呢。电台也有意向,想搞个小说连播。这可是扩大影响的好机会!”
南知意听到“催稿”,苦笑一下。
她寒假忙着过年、回建安,存稿消耗得厉害。
“林主编,您这好消息后面总跟着紧箍咒。我知道了,尽量在开学前多赶出几章,总不能真开了天窗。”
林远这才露出满意的笑:“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您现在是咱们社的台柱子之一,读者认您,舆论也关注。不过,我也得提醒您,现在风向松动,但有些内容,还是得稍微注意一下分寸。最近流行的是反思历史、拥抱新生活这类主题,您的小说基调是好的,但里面对旧式家庭和时代洪流下个人命运的描写,很深刻,也容易引起讨论。这是双刃剑。”
南知意听懂林远的弦外之音。她的小说里确实融入自身家族的影子。
她点点头:“谢谢林主编提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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