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紫薇

晨曦刺破薄雾，将金色光芒洒入幽寂山谷。溪流潺潺，鸟鸣清脆，却盖不住谷中那呼啸的剑风与金石交击之声。

金吒手持那柄黝黑无锋的玄铁重剑，身形腾挪闪转，竟无半分笨拙滞涩，反在磅礴之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潇洒意态。他剑势大开大阖，每一击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卷起地上落叶纷飞，气势惊人。然而，他那张俊朗的脸上，却带着惯有的、略显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明亮如星，仿佛这艰苦的修炼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戏。

“破气式！”

他一声清喝，重剑看似缓慢，实则精准无比地刺向女子。剑尖之上，九阳真气高度凝聚！

白衣女子依旧一袭胜雪，面纱拂动，身影如鬼如魅。面对这足以开碑裂石的一剑，她只是纤腰微折，素手轻拍，指尖仿佛蕴含着某种玄奥的卸力法门，在重剑侧面轻轻一按一引。金吒只觉得一股柔韧至极的力道传来，重剑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旁，那股凝聚的剑气也随之瓦解。她从容不迫，宛如闲庭信步。

金吒毫不气馁，眼中战意更盛，手腕一抖，重剑走势突变，由刚猛转为奇诡！

“破剑式！”

他竟是以这无锋重剑，施展出了精微巧妙的招式！剑尖颤动，化作数点寒星，笼罩向女子周身可能出招的关节、穴道，预判其攻势，后发先至，逼其变招。这已非单纯的力量运用，而是蕴含了对天下剑法招式规律的洞察与破解之意。虽因重剑之故，少了轻灵，却多了几分一力降十会的霸道。

女子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她并指如剑，指尖吞吐着凝练的真气，或点、或挑、或格，每一次都妙到毫巅地截住重剑的攻势，发出“叮叮”脆响。她的指剑与玄铁重剑碰撞，竟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将金吒震得手臂微麻。

“有点意思。”她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金吒大笑一声，豪情顿生：“还有更有意思的！看我这招——离剑式！”

话音未落，他竟在招式用老之际，猛地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那沉重的玄铁重剑并未坠落，反而被他以一股精纯雄浑的九阳真气包裹牵引，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绕过女子的防御，自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劈向她肩侧！

这一下变生肘腋，完全超出了常理！乃是他连日来苦思，将擒龙功的控物之能，与剑法中的出其不意相结合，自悟出的奇招！虽然真气消耗巨大，且操控远未纯熟，却已显露出惊才绝艳的潜力！

女子眼中精光一闪，面对这突如其来、违背常理的一击，她终于不再仅凭手指应对。只见她衣袖一拂，一股柔和却磅礴的气浪涌出，如同流水般包裹住剑身，将其前冲下劈之势巧妙地带偏。

“嗡——”

重剑擦着她的衣角掠过，深深嵌入一旁的地面，兀自颤动不休。

山谷中霎时安静下来。

金吒微微喘息，额角见汗，脸上却带着畅快而兴奋的笑容，看着女子。

女子静立原地，蒙着面纱的脸庞看不清表情，但那双清冷的眼眸中，却清晰地映出一抹赞赏之色。她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平淡，却比往日多了一丝温度：“悟性不错。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你能不拘泥于形，以气驭意，以意御剑，已得其中三昧。这‘离剑式’，虽显稚嫩，却已窥见‘无招’之门径。假以时日，未必不能与你所慕的那‘独孤九剑’一较高下。”

得到她如此评价，金吒心中喜悦难以言喻，只觉得连日苦修的疲惫一扫而空。他走到溪边，取下挂在那里的酒囊，仰头豪饮一口，随即洒脱地抛向女子。

“喂，女神棍，请你喝酒！”

女子伸手接过酒囊，动作自然流畅。她略一迟疑，竟真的抬手掀开面纱一角，仰起头，将清澈的酒液倒入喉中。阳光勾勒出她下颌优美的线条，那惊鸿一瞥的肌肤，白皙如玉。酒水沾湿了她的唇角，更添几分平日里绝无可能的鲜活与不羁。

饮罢，她随手将酒囊抛回给金吒，重新戴好面纱，动作一气呵成。

“我要走了。”她忽然说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却比以往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波动。

金吒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他脱口而出：“走？去哪？还能……再见到你吗？”

女子转身，望向谷外缥缈的云海，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你在此地等我。终有一天，我会来见你。”

这话语如同承诺，又似缥缈的预言，让金吒心中一阵怅然若失，又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看着她的背影，那股潇洒不羁似乎瞬间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他猛地将手中的青霜剑连鞘解下，双手捧着，递到女子面前。

“这个，你带上！”他语气坚决，眼神灼灼，“这是我师尊所赐，亦是我仗之行走江湖的伙伴，是我……最珍贵之物。”

女子身形微顿，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柄造型古朴、剑鞘上隐泛霜纹的青霜剑上，又抬起，看向金吒那双毫不掩饰担忧与不舍的眼睛。她没有立刻去接。

良久，她忽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随即，素手探向腰间束着的丝绦腰带，轻轻一抽，竟从其中抽出一柄薄如蝉翼、通体泛着淡淡紫芒的软剑！那软剑宛如灵蛇，在她手中微微颤动，剑身光可鉴人，隐有寒气逸散，绝非凡品。

她手持紫薇软剑，用那冰凉的剑鞘末端，轻轻在金吒的额头上敲了一记，动作带着几分亲昵与嗔怪。

“傻小子。”她低声说了一句。

随即，她上前一步，几乎贴近金吒耳边，那清冷中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细微声音说道：

“等我。”

二字入耳，金吒只觉得浑身一震，一股热流自心底涌起，直冲头顶。

女子说完，不再停留，紫影一闪，人已如惊鸿般掠出数丈之外，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金吒望着她即将消失的背影，猛地想起什么，大声喊道：“喂！你那把剑……可有名号？！”

清越的声音自远处飘来，回荡在山谷之间，清晰地送入他耳中：

“紫薇。”

余音袅袅，那抹紫色的剑光与白色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苍翠的山林之间。

金吒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还捧着那未能送出的青霜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声“等我”，额头上那被剑鞘轻点的触感犹在。他望着空荡荡的山谷，心中五味杂陈，怅然若失。

……

数十里外，一片高耸入云的树海之巅。

方才与金吒分别的白衣女子，此刻正负手立于一根纤细的树梢之上，山风猎猎，吹动她的衣袂与面纱，仿佛随时会乘风归去。

然而，她身上的气质已截然不同。之前的清冷空灵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天下、冷酷无情的威严。而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覆盖上了一张狰狞的修罗鬼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寒彻骨、毫无感情的眼眸。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下方的枝干上，单膝跪地，姿态恭敬无比。来人皆身着紧身黑衣，气息沉凝，目光锐利，显然都是一流高手。

“拜见修罗大人！”三人齐声低喝，声音中带着深深的敬畏。

戴着修罗面具的女子——目光淡漠地扫过三人，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找本座何事？”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双手高高捧起一枚令牌。那令牌非金非铁，色作玄黑，上面雕刻着一条环绕利剑的蟠龙，散发出森严霸道的气息。

“奉金台大人之命！”黑衣人声音肃穆，“‘荡魔令’！江湖异动，已扰乾坤。请大人即刻回京，主持‘荡魔’事宜！”

“荡魔令……”修罗低声重复了一遍，面具下的眼神微微眯起，那冰寒的眸光深处，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毫无征兆地，转头望向了来时路，望向了那幽深山谷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林，落在了那个刚刚与她练剑、赠剑、耳根或许还因她那句“等我”而微微发红的潇洒少年方向。

那一眼，极其短暂，却蕴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东西。

旋即，她猛地转回头，目光已恢复一片死水般的冰寒与决绝。

“知道了。”

冰冷的三字落下，她身形一晃，已从树梢消失，如同融入了风中，朝着与那幽谷截然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留下三名黑衣高手，依旧跪伏在原地，久久不敢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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