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老友
喜宴的喧闹,在第二日的清晨,终于彻底散去。
韩信的府邸,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陈寻起得很早。他没有待在客房,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后花园那片清澈的池塘边。
扶苏,比他起得更早。
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正身披着厚厚的裘衣,独自一人,站在池塘边,安静地,看着水中的游鱼。他的背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显得有些萧索,也有些,与世无争的安详。
陈寻缓缓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老师,您也醒了。”扶苏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人老了,觉就少了。”陈寻学着他的样子,看着水面,“你倒是精神不错。”
“见了老师,学生心中欢喜,自然就精神了。”扶苏侧过头,看着陈寻那张数十年如一日的、年轻的脸,眼中充满了感慨,“有时候,学生真羡慕老师。光阴于您,仿佛是静止的。”
“一条被冻在冰里的鱼,有什么好羡慕的。”陈寻摇了摇头,语气轻松.
“倒不如像你们,能真真切切地,感受这四季轮回,生老病死。”
两人相视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
就在此时,一阵粗犷豪迈的大嗓门,打破了这份宁静。
“我说你们两个老头子!一大清早,就站在这喝西北风啊!”
只见,樊哙和韩信,正并肩向他们走来。樊哙的手里,依旧提着那个巨大的酒囊,而韩信的手中,则多了几根简陋的鱼竿。
“走走走!”樊哙不由分说地,将一根鱼竿塞到了陈寻手里,“别在这假正经了!韩信这小子说,他这池子里的鱼,养了十几年,又肥又懒,最好钓了!今天咱们就比比,看到底是谁先钓上第一条!”
……
半个时辰后,池塘边。
四根鱼竿,静静地立在水边。
陈寻、扶苏、韩信、樊哙,四个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却又被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男人,就这么毫无形象地并排坐在了草地上。
一坛美酒,在四人中间传来传去。
“唉……”樊哙喝了一大口酒,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韩信看了他一眼,“一大清早,就唉声叹气,不像你啊。”
“还不是为俺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樊哙一说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你们是没看见!俺那孙子,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俺把家传的宝刀给他,他竟然拿去当书签!一天到晚,就知道抱着竹简啃!还说什么,要去报考格物院!要去学什么‘经世致用’之学!”
他越说越气,转头对着扶苏,抱怨道:“帝师大人!您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人,您给评评理!这……这不是不务正业吗!俺们樊家的香火,怕是要断在一个书呆子手里了!”
扶苏听完,微笑着缓缓摇了摇头:“樊将军,此言差矣。令孙志在求知,此乃好事。如今大汉太平,需要的正是能安邦定国的学者,而非征战沙场的将军啊。”
“就是!”韩信在一旁得意地附和道,“你看我儿子韩念,也是个读书人。这才是福气!我们这代人,打了足够十代人夸耀的仗了。就让孩子们安安稳稳地读读书,不好吗?”
“好什么好!”樊哙依旧不服气,“一个个都去读书了,以后匈奴人再打过来,谁去上阵杀敌?!”
“这你就不用愁了。”韩信撇了撇嘴,“有我大汉的军队,匈奴人,再过一百年,也别想踏进长城一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各自的儿孙,聊着朝堂的趣事。
陈寻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看着扶苏那张布满了皱纹的、慈祥的脸。
看着韩信那早已被岁月磨平了所有棱角的、温和的侧脸。
看着樊哙那依旧豪迈,却已不再年轻的、粗犷的笑容。
他感觉,自己仿佛也变成了一个会为儿孙的未来而操心,会为身体的老去而烦恼的,普通的老人。
这种感觉很陌生。
也很……温暖。
“唉,说起来,这身子骨,真是不行了。”樊哙一边说,一边捶着自己的膝盖,“一到阴雨天,这当年在垓下留下的老毛病,就跟针扎一样疼。”
韩信也点了点头:“我这后背也是。光阴不饶人啊。”
扶苏更是咳嗽了两声,拢了拢身上的裘衣:“人老了,不中用了。”
三个真正的“老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对岁月无情的感慨。
他们说完,又下意识地一同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陈寻。
“先生,”扶苏看着陈寻那张,与几十年前,没有任何变化的脸,眼神复杂地轻声说道,“您看着我们,一个个从青年步入暮年。想必一定很孤独吧?”
樊哙也憨憨地附和道:“是啊!我们都快变成土了,先生你还跟当年在沛县时一个样!真他娘的……不公平!”
陈寻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
他看着眼前这三位,他生命中最后也最重的故人。
那股被他强行压抑了数百年的、巨大的孤独感悄无声息地将他包裹。
他没有回答。
只是默默地,将碗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韩信看出了他情绪的变化,立刻打了个哈哈,指着樊哙的鱼竿大笑道:“快看快看!鱼上钩了!樊胖子,你可抓稳了!别让鱼把你给拖下水去了!”
“滚你的!”樊哙笑骂着,手忙脚乱地开始收线。
沉重的气氛,再次被插科打诨所取代。
……
夕阳西下,又到了离别的时候。
樊哙要返回长安,扶苏也要返回彭城。
在府邸门口,四人再次告别。
“先生!帝师大人!韩信!”樊哙重重地拍了拍他们三人的肩膀,“别等下一个二十年了!有空都来长安!我请你们,去吃全城最好的狗肉!”
“一定。”
三人都笑着点头。
樊哙翻身上马,对着他们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策马绝尘而去。
扶苏也登上了他那辆宽大的马车。
“老师,保重。”
“你也是。”
陈寻看着扶苏的马车,缓缓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他知道下一次再见,不知,会是何年何月了。
“故人的时代……过去了啊,先生。”韩信站在他的身旁,轻声感慨。
陈寻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远处,韩信的儿子韩念,正和他的新婚妻子,一同向这边走来。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有过去。”
他看着韩信,笑了。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延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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