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天，快亮了

良久，他拿起一枚黑子，再次落下。

这一次，他落子的位置，精准地点在了那片白棋唯一的“气口”之上。

绝地反击。

“现在，我该怎么做？”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秦明。

这个问题问出口，便代表着他彻底放下了那份属于权力巅峰者的骄傲。

指挥中心里，下属们一张张写满失望、瞬间垮塌的脸，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那一道“暂缓”的命令，几乎抽空了他半生的荣耀与脊梁。

他将自己，真正放在了一个求教者的位置。

秦明没有去看棋盘。

他的目光，只是安静地落在陈靖海的脸上。

“你问我，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陈靖海的身体微微一震。

秦明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轻轻一拂。

哗啦——

那盘纠缠厮杀的黑白棋子，瞬间混为一团混沌，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杀，从未发生过。

“他们用钱做局，用资本和舆论筑起一堵你用枪打不穿的墙，逼你停手。”

“那你，为什么不能去他们的赌桌上，掀了他们的桌子？”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陈靖海脑海中炸响！

他猛然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除垢’行动，明面上可以暂缓。”

秦明站起身，踱步至窗边，负手而立，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但钱，是不会休息的。”

“他们用来攻击你们的每一分钱，都是一条条暴露在外的血管。顺着这些血管，就能找到他们的心脏。”

秦明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颠覆世界观的力量。

“那笔做空你们的钱，来自哪里？”

“它最终，又会流向哪里？”

“只要你找到这条资金流的源头与终点，就能找到那个，躲在所有人背后，真正下棋的人。”

“陈局，你不是没有武器。”

“你只是习惯了用枪。”

“有时候，算盘比枪，更好用。人心和贪婪，比任何子弹都更致命。”

陈靖海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明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钥匙，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那是一扇他从未想象过的，以整个金融市场为棋盘，以万亿资本为兵卒，以国家舆论为号角的，更高维度的战场！

他终于明白了，大哥陈靖远说的那句“他能告诉你门在哪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门，一直都在。

只是他从未看见。

“我明白了。”

陈靖海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道谢。

到了他们这个层面，任何言语上的感谢，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

他走到秦明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郑重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九十度。

纹丝不动。

这一躬，无关上下级。

无关求助与施恩。

而是一个骄傲的战士，在撞得头破血流之后，对一位为他指明了全新战场的更高明的战略家，发自灵魂深处的，绝对的敬畏。

秦明站在原地，神色平静，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去吧。”

“他们掀了你的棋盘，你就去他们的赌桌上，把债讨回来。”

陈靖海直起身，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店铺。

当他重新坐回那辆黑色轿车里时，他整个人的气质，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股被压抑的屈辱与愤怒，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冷静，一种洞悉全局后，属于顶级猎食者的，绝对的专注。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副手的电话。

“老张。”

电话那头，传来副手疲惫不堪，却又强行压抑着某种期待的回应。声音沙哑得像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陈局……”

“通知下去。”

陈靖海打断了他。

车窗外的夜色正在褪去，天际线撕开一抹鱼肚白，微光映照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如刀削。

“‘除垢’行动，从现在开始，对外宣称，圆满结束。”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副手老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股刚刚被秦明驱散的屈辱与不甘，似乎要顺着电波重新爬回来，将他的理智彻底烧毁。

“陈局，我们……我们认输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和绝望。

“不。”

陈靖海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一种全新的，让人心头发冷的决断力。

“行动转入绝对静默阶段。”

“从情报组、技术组、经济犯罪侦查总队，抽调最顶尖的人手。”

“成立一个最高保密等级的专项小组，代号‘棋盘’。”

棋盘。

这个充满古老东方智慧，却又带着冰冷博弈意味的词，让副手心头猛地一震。

“陈局……这是……”

“他们用钱做局绞杀我们，我们就用他们的钱，当钓出他们老巢的饵。”

陈靖-海的声音陡然转冷，像西伯利亚的寒流。

“我要你动用一切资源，给我盯死那笔正在攻击我们的资金！”

“我要知道，它来自哪里，交易路径经过了哪些节点，最终，又会流向何方！”

“更要知道，是谁在操控！”

副手那颗因为“暂缓”而沉到谷底的心，在这一连串命令下，被一股更加狂暴的力量，重新点燃！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退缩！

这不是认输！

这是换了一片战场！

从枪林弹雨的物理清扫，转入了刀刀见血、招招致命的金融绞杀！

“是！”

副手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绷紧，透过听筒，每一个字都像钢钉，钉入陈靖海的耳中。

“保证完成任务！”

陈靖海挂断电话，将车掉头，向着市局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快亮了。

……

南锣街。

秦明的小店里。

陈靖海离去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在巷尾。

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斜斜地照在被拂乱的棋盘上，黑白棋子散落各处，再无杀伐之气。

秦明走回桌边，没有看窗外。

他伸出手，将一枚枚棋子，不分黑白，从棋盘上从容地捡起，放回棋盒。

啪嗒，啪嗒。

棋子落盒的声音，清脆，规律，带着一种洗尽铅华的安宁。

拂乱棋盘，是破局。

收拢棋子，是定局。

收好棋盘，他又端起刚才使用过的茶具，走到水池边。

白瓷的盖碗在他手中转动，清水冲刷着残余的茶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洗去的，是昨夜的尘埃，仿佛也是这世间的污垢。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窗外那轮彻底挣脱了地平线的，光芒万丈的朝阳。

天亮了。

对于那三百四十二个家庭来说，也一样。

只是有些人的天，是晴空万里。

而有些人的天，永远被乌云笼罩。

秦明看着那轮红日，眼神平静而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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