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忘川（上）

客房中，白姬正在闭目酣睡。

元曜闯进房间，顾不得许多，直接摇醒了白姬。

“白姬，不好了！你快醒醒！阿奎死了！”

白姬睁开惺忪的睡眼，半梦半醒地道：“什么？”

元曜重复了一遍：“阿奎死了。他刚才还活着，但是一眨眼间，就在小生面前被青铜鼎砸死了。”

白姬把眼睛闭上了，继续睡觉。

“我肯定是在做梦，继续睡吧。”

元曜哭丧着脸，道：“白姬，你快不要睡了，阿奎真的死了。”

白姬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元曜便把他目睹的事情经过简要说了一遍。

白姬站起身来，内心十分疑惑，道：“怎么我睡了一觉，又死了一个阿奎呢？昨晚死了少吉，今早死了金环，刚才又死了阿奎，这还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让人困惑……”

白姬略一沉吟，决定去阿奎死亡的地方看一看。

白姬、元曜来到阿奎住的院落。

此时此刻，院落中围聚了很多人，除了青冥以外，忘川、阿珠和一些仆人们也都闻讯而来，他们有的悲伤，有的惊恐，有的慌张。

青冥站在一边，神色迷茫。

忘川扑倒在阿奎的尸体上，悲伤地哭泣。

阿珠跌坐在一边，神色惊恐。

白姬走过去，查看了阿奎的尸体，柔声细语地安慰了忘川几句，又去查看吊架和青铜鼎。

阿奎脑浆崩裂，死状狰狞，元曜不敢过去细看，就远远地站在一边。

元曜的旁边正好跌坐着阿珠。

阿珠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元曜以为阿珠是因为阿奎死了，悲伤欲绝，就出言安慰她。

“阿珠姑娘，请节哀顺变，不要过度伤心。”

阿珠抬头，望向元曜，颤声道：“元公子，我害怕。为什么一天之内大家都死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有什么妖邪作祟不成？”

元曜环顾四周，一时无言。这五毒幽府里除了他，就没有人类，全都是妖邪。妖邪还怕妖邪作祟吗？！

元曜只好安慰道：“阿珠姑娘，你不要害怕，事情再怪异离奇，也总有一个缘由。白姬会查清楚这个缘由，也会保护大家的，请一定要相信她。”

白姬正要查看吊架，青冥却指了指地上一截断掉的铁链，道：“白姬，别看了，我已经仔细检查过，是铁链断了，所以青铜鼎掉下来，正好砸在阿奎的头上。而这铁链，不是自然断裂的，它被人锯开了一半。被锯开的一段是悬挂在顶上的，不容易被发现，阿奎粗心大意，没有察觉。青铜鼎被吊起来的次数多了，铁链承受不住，就断裂了。”

白姬陷入了沉思。

青冥迷惑地道：“白姬，这件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白姬却笑了，道：“青冥，你说反了，事情发展到了现在，反而是水落石出了。”

青冥扫了一眼悲伤哭泣的忘川，又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阿珠，道：“你的意思是……二选一？”

白姬道：“倒也不能如此简单粗暴地下结论，总得找出事情的缘由。如果不能弄清楚那个隐藏的缘由，不要说是二选一，哪怕只剩下一个人，我们也是无法让真相大白的。”

青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阿奎暴毙，导致五毒幽府里人心惶惶，混乱一团。

已是夕阳近黄昏，五毒幽府里唯一仅存的主人忘川也没有心力再在花厅招待客人吃晚饭了。她让仆人们收敛阿奎的尸首，洗尸装裹，放置入冰窖里。她就守在了冰窖里，一边为失去手足而伤心，一边又茫然于未来该何去何从。

白姬肚子饥饿，说要吃东西，管家阿珠强打精神，吩咐婢女们将一些精美的食物送来了客房，让白姬、元曜、青冥三人吃饭。

为了不失待客礼仪，阿珠亲自在客房里陪侍。

一天之内，变故太多，阿珠的精神十分紧张，她僵硬地站在一边。

白姬见了，坚持要阿珠坐下，一起吃饭，一起聊天。

阿珠只好恍恍惚惚地坐下，陪着客人吃饭。

白姬轻言细语，无话找话，与阿珠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五毒幽府的房舍布局，花木亭台的设计，府里仆从婢女的人数，以及各种琐碎话题，以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阿珠一一回答了。

渐渐地，一问一答之中，阿珠的精神稳定了一些，内心也平静了下来。内心一旦平静了，她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些被情绪遮挡，而忽略的事情。

阿珠主动把话题说到了阿奎之死，并且语出惊人。

“白姬大人，是我害死了二郎君。”

“啊？！”

白姬十分意外，因为这不是她脑海中计划内的走向，阿珠也不是她二选一怀疑的对象。

元曜和青冥也因为吃惊而放下了筷子。

阿珠道：“下午，二郎君找到我，说等大娘子等人的丧事办完，他就带我离开邙山，去找一个适合我俩生活的地方。他要我跟他一起走，我拒绝了他。其实，我既不喜欢二郎君，也不喜欢四郎君，我之前答应二郎君的求爱，是因为那时候大娘子还活着。我想一辈子跟他们兄妹一起生活在五毒幽府的话，嫁给二郎君，是最好的选择。如今，大娘子没了，五毒分崩离析，我也没有理由再跟二郎君在一起了。我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可是我很清楚，我不想跟二郎君一起度过余生，我不喜欢他。我把实话全都说了。二郎君深受打击，一言不发，神色颓废，默默地走了。平常，二郎君从来不会在下午举鼎，他都是早上举鼎锻炼力气，因为我给他的打击，让他想要发泄情绪，所以他才会……如果不是我，他就不会发生意外了，是我害死了他……”

白姬听了，安慰阿珠道：“阿珠，你不能这么想，即使你不拒绝阿奎，他也会丧命的。只不过，是明天早上丧命而已。因为吊架上的铁链被人割断了一半，并且掩藏得让人无法察觉。你只是勇敢地拒绝了你不想要的将来而已，你是没有错的。”

白姬的安慰，让阿珠心中的阴霾散去了一些。

阿珠一向聪明冷静，因为少吉、金环、阿奎的接连死亡，让她陷入悲伤和恐惧，大脑无法思考。这时，她才平静了许多，她犹豫了一下，道：“白姬大人，我有一件事情想说。”

白姬道：“说吧。”

阿珠坚定地道：“我现在可以肯定，一切都是三娘子干的，是她杀死了所有人。”

白姬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忘川又为什么要杀死其余四人？”

阿珠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杀死大家。但是，事到如今，只有她还活着，肯定是她做的。而且，我想起了一些三娘子的怪异之处。”

元曜急忙问道：“什么怪异之处？”

阿珠回忆了一下，道：“已经两次了，可是因为太琐碎，我之前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才觉得不对劲。三娘子似乎会忘记自己做过的事。”

白姬饶有兴趣，道：“你仔细说一说。”

阿珠道：“一次是之前，那时候，五郎君还没有死。大娘子有事出门了，我按她出门前的吩咐去她的卧房替她更换装饰的挂画卷轴。我进入大娘子的卧房时，三娘子正好在里面。我有些意外，问三娘子为什么在这里，三娘子说她的胭脂用完了，所以临时来大娘子的卧房找一些用。这不是什么大事，平常三娘子也经常来大娘子的房间，我就没往心里去。等我忙完了，想起了这件事，觉得三娘子那儿缺胭脂，也是我的失误。府里主人们的日常物品供应，都是我负责的。于是，我就从库房里拿了一盒胭脂，亲自送去给三娘子。三娘子听我说明来意，神色有些意外，她喃喃自语，‘我什么时候缺胭脂了？我今天去过大姐的房间吗？’，不过，她还是笑着将胭脂收下了。当时，三娘子在忙碌跟蟾蜍族的买卖交涉，我以为是她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所以忘记了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就没往心里去，也从未跟人提起过这件事。第二次，是昨天晚上。昨晚我跟四郎君，二郎君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告诉你们了。不过，还有一件小事，我忘了说。我没说，是我觉得这件事跟四郎君的死无关。我安抚了二郎君之后，就又继续回去做事，吩咐婢女们收拾宴会厅和厨房。把一切归置妥当之后，我独自在厨房准备第二天早上的饮食，因为我的手艺最好，待客得用最好的东西，所以我亲自做。米粥必须提前一夜把米浸泡好，面团也必须前一夜揉制，等待发酵。我正在浸泡粳米，三娘子来到了厨房，她说她在待客的宴席上没有吃饱，肚子饿了，想找一些点心填肚子。正好宴席上剩了一些点心，我就用荷叶给她盛了几样。三娘子就拿走了。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今天早上，我遇上三娘子，顺口问她昨晚的点心吃完了吗？三娘子十分迷惑，反问我说什么点心？我说了一遍昨晚她来厨房要点心的事情。三娘子依旧神色迷惑，矢口否认，仿佛忘记了这件事。虽然奇怪，但因为不是大事，我也就没有往心里去。紧接着，府里陆续发生了四郎君死了，大娘子死了，二郎君死了的变故，我连番受惊，心中全都是迷惑，悲伤，恐惧，就忘记了这件琐事。现在陪着白姬大人吃饭，听着您的安慰，我心中平静了一些，又怀疑三娘子，才想起了这些事。”

青冥道：“这两件事情是有些奇怪，但是跟命案好像没有关系。不能因为忘川忘记了缺胭脂，忘记了吃点心，就说是她杀了四个手足。”

元曜也在心中赞同青冥的说法。

白姬却眼前一亮，道：“不，有关系。有很大的关系，我眼前的迷雾好像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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