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绣球鲈鱼

拉住他的是一个蓄了胡子的瘦高男人，头上戴着一顶乌色的瓜皮小帽，帽顶上一颗碧绿的小玉珠。

他语气间很是客气，但是神情倨傲的却一丁点儿也不掩盖，看着就是令人讨厌的那种人。

他面皮一腆，似笑非笑的跟陈三道：“这位小哥，你是厨房里的吧？劳烦你给我传个话，你们主厨，做扬州菜的那个，他还有什么压箱底的菜式，请做上来给我们尝一尝，便是材料一时不可得，重金购来也就是了。”

跑堂的那个领班见状，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眼神使给一边儿发愣的伙计，叫他赶忙去叫东家少东家，那边小伙计点了头悄悄的出了门去，他这边连忙拍了巴掌。

“呦，乔大管家您这话说的，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咱们，他就是一后厨里头收拾菜盘子的笑学徒，这样的事儿您找他可找错人了。”

“我跟你说话了吗？”乔大管家皱了眉，拿眼角稍看他，自己收回了手，陈三借势缩了袖子，皱着眉推开，却又被那乔大管家给叫住了。

“站住！小贼！我叫你走了吗？”

他神情看起来有些不虞，身后一直站的那个仆从打扮的男人上前一步。

陈三下意识的住了脚，心里面那些在洋人横行，和无数个逃荒时饥饿的夜里，都伴随着他入眠的恐慌又一次袭上了心头。

又是那个笑面的伙计，面上笑得勉强道：“您不就是要点菜吗？小豆子这就是回去传话的！他是个半哑巴，逃荒来的一路上吓破胆了！这才言语上怠慢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高抬贵手，饶他这一回。”

乔管家眯了眯眼睛，挥挥手，他身后站着的那壮的跟山一样的仆从又恢复了负手而立的动作。

陈三动了动嘴唇，低下了头。

乔管家精明的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陈三细瘦的像一把骨头的身板，倨傲道：“这小子当真是逃荒来的？”

跑堂点头哈腰，恨不得把头点断了，道：“正是呢，不信您看。”

他回过身，一把抬起了陈三的手，撸上他的袖管，咯偶出胳膊上那些看起来还很新的疤痕给乔管家看，乔管家皱了皱眉头，半晌才大发慈悲，道：“知道了，你去吧。”

那样的神色眼神，像是一把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搁在他手臂上这些斑驳的伤疤上，让那些早就已经不痛不痒的痕迹，又重新的流出血来，酸麻胀痛，一股脑的涌出来，那些生不如死的逃荒的记忆，还有他亲眼目睹的那些死相各异的路人的脸，又重新的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陈三脸色煞白，满头是汗，闻言点了头，抱拳胡乱打了一个千儿，转过身离开了。手颤抖着，说不清是痛苦还是激动，脚步虚浮的一边放下自己的袖子一边儿听见陆安平一管清越的声音从门外远远的传进来。

陈三呼出一口，抹掉自己手上粘上的那跑堂的手心里的汗水，往后厨去了。

几个大厨早已经洗刷好了家什，正各自收拾东西，陈三一推门，脚一迈进来就换上了一副笑脸。

“师父，客官问你有什么拿手的扬州菜，请做上去，有重金呢。”

沈福山一听，喜的笑眯了眼，连忙又摩拳擦掌道：“正好，你跟着看，我就做一道绣球鲈鱼。”

厨房里灯光昏暗，且这时候已经暮色四合，众人都看不见陈三苍白的脸色。

陈三点了头，从善如流站到沈福山的身边，出着神的看他杀鱼烧油，毫无意识的看着他顷刻间就做好了一盘绣球鲈鱼出来。

陈三又不得不端了盘子去堂前，可喜，那跑堂的就在门口等着他，看见他面上勉强的笑意，对他露出一个笑来。

“对不住你，下回你在去收盘子，再有这样难缠的客人，我一定事先通知你，你吓着了吧？”

陈三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叫王小波的男孩，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转过身就回去了。

陈三回了厨房不久，就听见前厅传来的消息。

大年初二，也就是明日，请一众大厨往礼部侍郎家里去，侍郎做生日宴，届时遍邀群臣，原本定的鼎香楼的大师傅，乔管家嫌不够，就来了春风楼。

林侍郎是苏州人士，门下还有一干苏州来的门生，朝上也有一派家乡的交好大臣，他这样做，是奔了讨彩头来的。

出去沈福山，还请了汤水上的马嵬生，面点上的陈背实，三位大厨今天晚间就去林府中住下，明日一早开灶。

沈福山同两个师傅对望一眼，收拾了东西，三个人带了陈三，就上了一早等在春丰楼大门口的绘着林府徽号的马车，往林府去了。

陈三一路上紧张，可到了林府中却又不紧张了。

一样的几道门隔着院子园子，假山假水飞檐重叠，样式就是个变大了的傅府。

陈三松了一口气，跟着带路的一路去了准备的客房。

洗漱好了睡了觉，第二日天没亮，沈福山跟陈三两个就被邀请起来，去厨房里做那道约定好了的绣球鲈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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