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这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李世民
虞世南的府邸书房内,檀香袅袅。
褚遂良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天幕上的画面。
当后世之人将他的书法与李世民、李治的文章并列,称为“三绝”之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与自豪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两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红晕。
“登善。”
坐在对面的虞世南开口了,他须发皆白,神态平和。
“这后世之人的赞誉,你受之无愧。”
“你的字,已然脱离了我的藩篱,自成一派风骨。”
得到恩师的肯定,比得到全天下的赞美还要让褚遂良快慰。
他躬身一揖:“皆是老师教导有方。”
虞世南摆了摆手,浑浊却透彻的双眼看着自己这位最得意的弟子。
“你的才华,我不担心。”
“我担心的,是你的性子。”
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汤,咀嚼着里面的姜、葱、枣、橘皮,咽下去后才开口继续道:
“太过刚直,犹如上好的精钢,宁折不弯。太平时节,这是美德。可将来辅佐新君,未必是福。”
褚遂良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
“老师,为人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若事事瞻前顾后,计较个人得失,岂非有负陛下托孤之重?”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书生意气与理想主义的光辉。
“我褚遂良一生,但求无愧于心,无愧于陛下。”
虞世南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多说。
然而,天幕上的话锋,却在此刻陡然一转。
“可以说,李治登基初期,褚遂良的地位是如日中天,权倾朝野。但是,一件事情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那就是,李治要废掉王皇后,改立武昭仪,也就是后来的武则天为皇后。”
褚遂良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虞世南端着茶杯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而褚遂良,是反对最激烈的那一个。”
天幕上用一种惋惜的语调,讲述着那场朝堂上激烈交锋的过程和结果。
听到自己死谏时,褚遂良浑身一震。
这确实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可听到自己被一贬再贬,甚至贬到爱州,两个儿子被杀,追削一切官爵,查抄家产时,褚遂良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书架。
一卷竹简滚落下来,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死了?
不仅自己死了,死在了蛮荒之地。
而且两个儿子,也都被杀了。
家产查抄,官爵尽削……
他一生追求的忠直与荣耀,最后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为了大唐江山,为了履行对先帝的承诺。
他做错了什么?
褚遂良的双眼好不容易重新聚焦,眼角余光中突然划过一条弹幕。
【褚遂良死得不冤,有的时候找找自己原因,这么多年身居高位有没有拎清分寸,有没有摸透帝王心思?怎么不想想,为什么人家徐世绩能善终?】
不冤?自己竟然死得不冤?
他们竟然让我找找自己的原因?
这两句话,比利刃穿心还要痛苦。
他毕生坚守的信念,在后世看来,竟是一个笑话?是一个不懂分寸、不揣帝心的蠢货?
褚遂良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扶着书架,面无血色地转向虞世南。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而破碎的声音。
“老师……”
“我……我真的错了吗?”
虞世南放下茶杯,站起身,将地上的竹简缓缓拾起,放回原处。
他没有立刻回答,书房内一片死寂。
良久,虞世南才转过身,扶着褚遂良的胳膊,将他引到榻边坐下。
“登善。”
“你可知这世上最难养的是什么?”
不等褚遂良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幼虎。”
“它年幼时,皮毛柔软,叫声稚嫩,与猫犬无异。你喂它食,抚其背,它便对你俯首帖耳,甚至翻肚任你嬉闹。久而久之,你会忘了,它终究是虎。”
虞世南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褚遂良惨白的脸上。
“可它总会长大,利爪会生出,獠牙会磨利。它不再满足于你投喂的血食,它会渴望亲自捕猎。它的卧榻之侧,便是它的领地,不容任何存在去指手画脚。”
“哪怕是你这个养大它的人,也不可以。”
虞世南长叹一声,眯起眼睛,遥望远方,似乎是回想起了过去的点点滴滴:
“而晋王,便是那头你看着长大的幼虎。陛下在时,他可以是温顺的晋王,也可以是孝顺的太子。你教他读书,辅他监国,视他如子侄,你习惯了在他面前畅所欲言。”
“可你忘了,他不仅是太子,更是君,是龙!”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帝王之家,何来私事?他立谁为后,便是要与谁共掌天下气运,这是他君权最直接的体现!”
虞世南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你当着满朝文武,掷笏于地,磕头泣血。你以为这是忠臣死谏,是风骨凛然。”
“可在他看来,你是在用先帝的恩情,用顾命大臣的身份,扼住他的咽喉,逼他低头!”
“你不是在劝谏,你是在羞辱他!你是在告诉天下人,他这个皇帝,连自己的枕边人都定不了!他这个天子,名不副实!”
“虎要立威,必先噬人。君要立威,必先立斩。”
“而你,登善……”
虞世南长叹一声,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
“你就是他用来昭告天下,他已是猛虎,而非幼兽的第一个祭品。”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又如乱刃加身。
褚遂良呆坐着,一动不动。
他毕生引以为傲的“风骨”,在恩师这番剖析下,竟显得如此幼稚,如此不合时宜。
原来,他的忠诚,用错了地方。
原来,他的刚直,变成了一柄刺向自己的利剑。
他不是死于奸臣的谗言,也不是死于暴君的昏聩。
他是死于自己引以为傲的原则!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席卷了他。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曾写出冠绝一时书法的手。
此刻,这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虞世南拍了拍褚遂良的肩膀,那双看过太多风浪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怜悯:
“忠,不是一味的刚强。智,也不是一味的退让。”
“为臣之道,在于知进退,明界限。既要守住公义的底线,也要懂得尊重君权的边界。”
“你想要做一面能照出所有瑕疵的镜子,可这世上,没有人愿意时时刻刻被一面冷冰冰的镜子对着,天子,尤其如此。”
褚遂良嘴唇翁动,喃喃道:
“可……可魏公为何就能犯颜直谏……”
虞世南厉声打断道:
“那是因为魏征犯颜直谏的对象是当今圣上!”
“晋王不是陛下,他非开国之君,他没有经历过玄武门之变,他的问鼎之路没有阻碍,因此他从不迫切地需要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能力和胸襟……”
“当然,最关键的是……”
“他的皇后不是文德皇后……”
虞世南深吸一口气道:
“登善,这天下再不会有第二个陛下,也不可能有第二个文德皇后了……”
“你能明白吗?”
良久,褚遂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轻声道:
“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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