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洞察社会本质的学问！

看着扶苏困惑的眼神，赵天成决定用更形象的例子解释。

“咱们想象一下最原始的时候。那会儿人只会用石头、木棍，生产力极其低下。这种情况下，一个人很难单独生存，必须集体协作，共同劳动，获得的食物也平均分配。这种生产关系，就是由低下的生产力决定的。”

“后来，人学会了冶炼金属，制造更先进的工具，比如青铜器，尤其是铁器。一个人，或者一个家庭，依靠这些更好的工具，可以耕种更多的土地，获得更多的收成，甚至有了剩余产品。这时候，原来那种平均分配的集体劳动，就显得不合适了。有些人开始占有更多的生产资料，比如土地、工具，让别人为他们劳动，并占有剩余产品。你看，生产力的发展，催生了新的生产关系。”

扶苏听得入了神，仿佛看到了历史长河在眼前以另一种逻辑流淌。

“先生是说……生产关系的变革，源于生产力的进步？”

“太对了！”赵天成兴奋地一拍桌子，“就像水满了要溢出来，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旧的生产关系就会像一件穿小了的衣服，变得束缚手脚，阻碍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这时候，变革就必然会发生！要么是自上而下的改革，要么是自下而上的革命，总之，旧的生产关系会被打破，新的、更适合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会建立起来！”

他顿了顿，让扶苏消化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反过来，生产关系也不是完全被动的。当它适合生产力发展的时候，就能促进生产力。比如，商鞅变法，奖励耕战，承认土地私有，某种程度上调整了生产关系，激发了秦人的生产积极性，使得秦国的生产力得到巨大发展，这是生产关系促进生产力的正面例子。”

“但是！”赵天成语气加重，“如果生产关系已经落后于生产力，它就会成为绊脚石，阻碍甚至破坏生产力。比如……”

他沉吟了一下，决定还是用比较委婉的说法。

“比如，现在的大秦。陛下天下一统，书同文，车同轨，客观上促进了交流和技术的潜在传播。但现行的某些制度，比如严格的户籍束缚、沉重的徭役摊派、土地兼并导致大量自耕农破产沦为佃农或刑徒……这些生产关系的环节，是不是让很多劳动者缺乏积极性？甚至疲于奔命，连维持简单再生产都困难？这难道不是对生产力的巨大束缚和破坏吗？”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在扶苏心上。他想起在阳狱时，赵天成曾痛心疾首地说起骊山刑徒、北境戍卒，说起黔首的困苦。当时他更多是从“仁政”角度理解，如今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框架下，他看到了更深层、更冷酷的经济根源！

原来，民不聊生，不仅仅是道德问题，更是严重的经济问题！是生产关系严重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表现！

“先生……学生，学生明白了！”扶苏的声音带着颤抖，“若生产关系已如铁链，捆缚生产力这巨人之手足，则民愈劳而愈贫，国愈治而愈弱！纵有明君贤相，忙于‘平衡’‘制衡’之术，亦不过是扬汤止沸，难解根本之渴！”

“嘿，总结得不错！”赵天成有些意外地看了扶苏一眼，这小子悟性确实可以。“所以啊，真正高明的治国，不能只盯着权术平衡，更要时刻关注这最底层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匹配程度。要及时调整那些不合时宜的‘生产关系’，解放‘生产力’。”

他重新躺倒，望着屋顶，仿佛在自言自语。

“怎么解放？途径很多。改进技术，推广新农具，那是直接提升生产力。改革税制，减轻徭役，抑制土地兼并，保护自耕农，甚至……在适当的时候，调整一下生产资料的所有制形式，让更多劳动者能与生产资料更有效地结合……这些都是调整生产关系，以适应和促进生产力。”

扶苏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以往许多纠结、困惑的问题，在此刻都有了全新的分析视角。他迫不及待地追问：“先生，那‘生产资料’又是……？”

“哦，这个刚才其实已经提到了。”赵天成懒洋洋地解释，“‘生产资料’就是‘生产力’三要素里，‘劳动资料’和‘劳动对象’的合称。简单说，就是干活需要的工具、土地、矿山、原料、种子、牲畜等等这些东西。谁掌握了生产资料，谁就在生产中占据了主动和支配地位。所以，生产资料的归属问题，是‘生产关系’里最核心、最基础的一环。”

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累了，但看着扶苏那求知若渴的眼神，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你可以把‘生产力’想象成一辆马车的动力，是马匹的力量和速度。‘生产关系’是马车的结构和驾驭方式，比如车轴、车轮、缰绳、车夫和乘客的关系。而‘生产资料’就是拉车的马匹、马车本身以及要走的路。”

“动力决定了马车能跑多快，能拉多少货。但如果马车结构不合理，比如车轴太细容易断，车轮是方的，或者车夫胡乱指挥，那么再好的马也跑不快，甚至可能车毁人亡。反过来，如果马车结构轻便合理，驾驭得法，就能让马匹的力量充分发挥出来，甚至跑出更快的速度。”

“而马匹、马车、道路的归属和质量，直接影响了谁有资格驾车，谁能享受货物，以及马车最终能到达哪里。”

这个比喻极其精妙，扶苏瞬间心领神会，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学生懂了！治国之道，不仅在于挑选好马，更在于打造和维护一辆结构合理、驾驭得当的马车，并确保马匹、马车和道路的分配和使用，能最大限度地发挥马力的效能，最终让马车平稳、快速地驶向目的地！”

“对头！”赵天成满意地笑了，“所以你看，为什么我总跟你强调，要重视工匠，改进农具，寻找新作物？这是在提升‘生产力’。为什么我建议你父皇‘休养生息’，减轻徭役，甚至考虑调整税制、抑制豪强？这是在调整‘生产关系’，缓解它对‘生产力’的束缚。为什么‘借粮换爵’那种事风险极大？因为它动摇了军功授爵这个核心‘生产关系’的重要一环，虽然短期内可能聚集‘生产资料’，但长远看可能破坏激励机制，后果难料。”

一切都有了归宿。

赵天成过往那些看似跳跃、甚至有些“大逆不道”的言论，此刻在“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资料”这个宏大的理论框架下，完美地统一了起来。

这不是零散的知识，而是一套完整的、洞察社会本质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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