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铁水奔流，工业的黎明
“悬料”两个字一出，瞬间浇灭了现场所有人的热情。
周围那些工部的官员，或许不明白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但百炼司的每一名匠师，都清楚地知道它的恐怖。
王大匠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身后的弟子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
“悬料”意味着炉内的物料，在下降的过程中，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均匀地下沉。
它们在炉膛的某个部位，搭成了一个致命的“桥”。
桥的下方，是仍在剧烈燃烧的焦炭和已经开始熔化的铁矿石，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腔。
而桥的上方，是数以万斤计的，冰冷的炉料。
这个“桥”，随时都可能崩塌。
一旦崩塌，那数万斤的冰冷炉料，就会瞬间砸进下方那上千度的熔池之中。
其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炉壁崩塌，铁水四溅，将方圆数十丈化为一片火海。
重则，整座高炉会如同一个被点燃的巨大火药桶，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
将这里所有的人，都炸得粉身碎骨！
这是所有炼炉匠人心中，最深的噩梦。
“快！快减小风量！”
王大匠的反应极快，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吼叫出来。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这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唯一的应对之法。
减小风量，降低炉温，然后进行最危险的人工干预。
派人从炉顶，用长长的铁钎，冒险将那座致命的“桥”捅塌。
这个过程，九死一生。
几名负责鼓风机的工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六神无主。
听到王大匠的命令，他们下意识地就要去拉动减风的闸门。
“不许停！”
一个清冷而又充满了威严的声音，骤然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所有人的头顶。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乔兮月，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高炉之前。
她距离那座震颤的巨兽，不过十丈之遥。
灼热的气浪，将她额前的发丝吹得狂舞。
她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
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决然。
她迎着所有人惊骇的目光，再次开口。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加大风量，全速鼓风！”
疯了！公主殿下一定是疯了！
悬料本就危险万分，加大风量，无异于火上浇油！
那只会让炉内的温度和压力急剧升高，加速高炉的爆炸！
“公主殿下！万万不可啊！”
王大匠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跪倒在乔兮月的面前。
他抱着乔兮月的腿，老泪纵横。
“殿下，您不懂炼炉！这会炸的！会死人的啊！”
“快撤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然而，乔兮月的目光，越过王大匠，落在了那几名不知所措的工匠身上。
“我的话，你们没听见吗？”
那几名工匠被她这冰冷的眼神一看，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们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边是公主殿下的命令，一边是王大匠血泪的劝告。
他们不知道该听谁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黎子钊的身影，出现在了乔兮月的身边。
没有问乔兮月一句为什么，就选择了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妻子。
他对着那几名早已吓傻的工匠，发出了简短而有力的命令。
“执行公主命令！”
那几名工匠再也不敢有任何迟疑，一咬牙，冲向了水车。
将那控制鼓风量的水闸，开到了最大！
周景琰，张大了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台巨大的水力鼓风机，被催动到了极限。
高炉的轰鸣声，瞬间变了。
从之前沉闷的咆哮，变成了一种震耳欲聋的，如同雷神怒吼般的尖啸！
“轰——！”
炉顶之上，那冲天的火焰，猛地暴涨了数倍！
一条粗壮无比的火龙，夹杂着无数黑色的烟尘，高达数丈，仿佛要将天空都烧出一个窟窿！
高炉的炉身，开始剧烈地颤抖，如同筛糠一般，肉眼可见的剧烈抖动！
炉壁之上，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
炙热的火光，从裂痕中透出，看上去触目惊心。
完了！
这是所有匠师心中，唯一的念头。
王大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不少官员，已经吓得瘫倒在地，屁滚尿流。
一些胆小的士兵，甚至扔掉了手中的武器，转身就跑。
整个基地，陷入了一片末日来临般的混乱与恐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就是死亡的降临之时。
“咚——！”
炉膛的深处，再次传来了一声更加沉闷的巨响，仿佛有一座山，在炉子的内部，轰然崩塌！
随着这声巨响，那剧烈震颤的炉身，竟然奇迹般地瞬间平息了下来。
那刺耳的尖啸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往常更加平稳，更加有力的轰鸣。
炉顶那冲天的火焰，也恢复了正常的高度，只是颜色，变得更加纯粹，更加金白。
危机，解除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座重新变得平稳的高炉，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大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凭借着自己一生的经验，立刻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强行提高了炉内的温度和压力，那座悬空的“桥”，被硬生生地，给烧熔了！
这种操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乔兮月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劫后余生的众人。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用来计时的巨大水钟，宣布道：“时辰已到，准备出铁。”
王大匠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敬畏。
他转身，从旁边抄起了一根长达数丈的，手臂粗细的巨大铁钎，那双浑浊的老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
“还愣着干什么！”
他对着身后那些还在发呆的弟子们，发出一声怒吼。
“都给老子起来！准备出铁！”
那群年轻的弟子们，如梦初醒。
他们看着师傅那重新变得挺拔的背影，看着不远处那位神女般的公主殿下。
心中的恐惧，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狂热所取代。
他们纷纷抄起家伙，跟在了王大匠的身后。
一行十几人，如同奔赴战场的勇士，义无反顾地，冲向了炉底的出铁口。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那温度，高得吓人。
他们感觉自己的皮肤，像是要被烤熟了一般。
眉毛和头发，在接触到那股热浪的瞬间，就变得焦黄卷曲。
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一团火焰，在灼烧着他们的肺部。
但没有一个人退缩。
他们咬紧牙关，合力举起了那根数丈长的巨大铁钎。
对准了那个早已被烧得通红的，用特殊耐火泥封死的出铁口。
王大匠站在最前面，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如同困兽般的怒吼：
“开——！”
十几名壮汉，同时发力，那根沉重的铁钎，如同一根攻城巨木，狠狠地，捅向了出铁口！
“砰！”
一声巨响。
封堵的耐火泥，被瞬间捅穿。
刹那间。
一道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百倍的金红色光芒，从那小小的出铁口，喷薄而出！
紧接着。
一股炽热无比的铁水，如同被囚禁了千年的熔岩巨龙，咆哮着冲出了炉膛！
金红色的液体，在黑夜中，拉出了一道绚烂的轨迹。
它顺着早已在地面挖好的引流渠，奔涌向前，形成了一条奔腾的，由火焰与钢铁组成的河流！
金红色的铁水，照亮了整个基地。
也照亮了每一个人那张写满了狂热与不敢置信的脸庞。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彻底震撼。
百炼司的匠师们，最先反应过来。
他们看着那条金红色的河流，看着那源源不断涌出的铁水。
“呜......呜呜......”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匠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对着那条奔流的铁水，嚎啕大哭，他的哭声，像是一个信号。
越来越多的匠师，跪倒在地。
他们哭着，笑着，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滚烫的地面。
将一辈子的辛酸，一辈子的委屈，一辈子的梦想。
都在这一刻，宣泄了出来。
铁水，奔涌不息。
它顺着引流渠，很快就注满了第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沙土制成的巨大模具。
满溢的铁水，又自动流向了第二个，第三个......
那源源不断的产量。
是他们过去用最原始的炒钢法，花上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数量！
高台之上。
黎子钊站在乔兮月的身边。
他死死地握着她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兴奋！
整个基地，都沉浸在一片巨大的狂欢之中，官员们互相道贺，匠师们放声高歌。
所有人都为这划时代的胜利，而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
然而，就在此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外围的警戒线处传来。
一名天工司的信使，骑着一匹快马，不顾一切地冲破了士兵们的阻拦。
在距离高台还有数十丈远的时候，那匹马再也支撑不住，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信使从马背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但他却不顾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朝着黎子钊的方向冲了过来。
眼神中，充满了焦急与恐慌。
他冲到黎子钊的面前，因为腿软，再次摔倒在地。
他顾不上爬起来，只是用一种嘶哑而又急切的声音，尖声喊道：
“驸马爷！不好了！”
“天工司那边......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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