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黎明前的送葬人

卯时三刻，天色冥蒙，宛如一块浸了水的灰布，沉沉地压在京城巍峨的城郭之上。

一支庞大而诡异的送葬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色长蛇，准时出现在了朱雀门下。

高大的城楼上，几名守军睡眼惺忪地探出头，被这黎明前突如其来的阵仗惊得打了个哆嗦。

队伍最前方，斥候“猴子”一身重孝，惨白的孝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擎着一杆白色的引魂幡，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半分血色，双目红肿，神情悲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活脱脱一个刚刚丧父的孝子贤孙。

“站住！什么人！”城门校尉赵四打着哈欠，故作威严地喝道。

猴子踉跄上前，未语泪先流，声音嘶哑地拱手道：“军爷，小人……小人奉江南富商苏万三老爷灵柩，回京城祖籍安葬。所有文书在此，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赵四接过文书，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猴子腰间那块看似寻常、实则价值连城的琉璃佩，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瞬间化为一抹心领神会的谄媚。他哈着腰，正准备挥手放行：“原来是苏老爷家的大公子，节哀，节哀。既是手续齐全，那便……”

“慢着！”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一盆冰水，从城楼上当头浇下，让赵四那举起的手臂僵在了半空。

一名身披崭新明光铠、面容冷峻的都尉，在一队亲兵的簇拥下缓缓走下城楼。

他便是摄政王新提拔的亲信，张都尉，以铁面无私、不近人情著称。

“赵校尉，”张都尉的目光如刀子般刮过赵四那张谄媚的脸，“你忘了王爷的将令吗？九门戒严，许进不许出！如此大规模的队伍，又是从江南而来，你敢轻易放行？”

他仔细地接过文书，逐字逐句地审视着，言语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怀疑。

气氛，瞬间凝固。

赵四站在一旁，额上冷汗涔涔而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猴子内心猛地一沉，但脸上那悲痛欲绝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没有去看那咄咄逼人的张都尉，而是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口华丽得不像话的金丝楠木棺，重重地叩首在地！

“父亲！孩儿不孝啊！”他声泪俱下，额头与冰冷的青石板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让您老人家魂归故里，还要受这般当街盘查的屈辱！是孩儿无能！是孩儿无能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随即，他缓缓起身，用那宽大的孝服袖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转向张都尉。

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恳求，而是一种夹杂着极度悲愤与一丝豪门子弟特有傲慢的质问。

“这位将军，家父苏万三，其名讳想必您也听过。他老人家生前，与摄政王府上也有几分交情。如今他撒手人寰，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只想让他入土为安。您这般阻拦，是何道理？若是误了下葬的吉时，这冲撞的晦气，是您一位来担待，还是让这满城文武，跟着一起担待？”

说话间，他仿佛因“悲伤过度”而脚下一个踉跄，腰间一个用金丝绣着“平安”二字的华丽丝绸钱袋，“不慎”掉落在地。

袋口松开，七八颗鸽子蛋大小、在晨曦微光下流光溢彩的琉璃珠，叮叮当当地滚了出来，那炫目的光彩，瞬间晃花了在场所有士兵的眼。

张都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为人刻板，不爱钱财，但猴子这番话术却如同一柄柄重锤，精准无比地击中了他所有的软肋：第一，点出死者与摄政王府有旧，他不敢深究；第二，用“晦气”和“吉时”这种封建迷信的帽子扣下来，他担不起这个责任；第三，这惊人的财富展示，代表着他得罪的是一个他绝对惹不起的阶层。

赵四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张大人，苏家的报备文书早就递上来了，手续齐全，绝无问题。您看……”

张都尉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已是进退两难。最终，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他冷哼一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搜！给本都尉仔细地搜查！尤其是那口棺材！”

然而，命令虽下，应者寥寥。

普通士兵对棺材天然有一种畏惧和忌讳，根本不愿上前触碰那口散发着阴冷气息的华丽棺木。

他们只是象征性地用长矛捅了捅几辆装满纸人纸钱的大车，便草草回报“并无异常”。

张都尉虽有不满，却也无法强求，最终只能不耐烦地一挥手：“放行！”

庞大的送葬队伍，终于在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中，缓缓驶入了朱雀门。

进入城内，街道上巡逻的士兵随处可见，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队伍沿着宽阔的朱雀大街，在无数道审视的目光中，沉默前行。

猴子与伪装成护卫头领的老黑并肩而行，他压低声音，用气声问道：“先生为何选玄武门？那里是皇宫北门，守卫只会比这里更森严。”

老黑目不斜视，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玄武门背后，不仅是皇宫。”

他顿了顿，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它还是‘北衙禁军’的驻地。摄政王篡权最大的依仗，那三千最精锐的亲兵，他们的营房、武库、粮草，全都在玄武门之内。”

“先生说，我们不是去救驾，我们是去……”

“端了他的老巢。”

猴子心头剧震，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他终于明白了整个计划的疯狂与宏大。

这支为别人送葬的队伍，真正要埋葬的，是摄政王赖以生存的根基！

……

摄政王府。

一名幕僚正躬身向正在用早膳的萧远山汇报。

“王爷，南城门的张都尉来报，江南富商苏万三的送葬队伍已按规定入城。”

萧远山头也不抬，用一把精致的银勺，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冰糖燕窝粥，语气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苏万三？本王记得他，一个很会赚钱的胖子。死了也好，省得本王登基之后，还要再找由头抄他的家。”

他将一勺燕窝送入口中，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笑意。

“传令下去，让他们快些下葬，别在街上碍眼，惊扰了本王为陛下准备的‘大典’。”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支为别人送葬的队伍，真正的目的地，正是他权力的心脏。


　　(https://www.lewenvxs.cc/5512/5512647/11110949.html)


1秒记住乐文小说网：www.lewenvxs.cc。手机版阅读网址：m.lewenvx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