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以城为卷

圣工监衙门前新辟的巨大广场之上，天光大亮。

五百三十七名通过初选的考生，按照黄铜令牌上的序号，整齐列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紧张、期待与寒意的复杂气息，肃杀得如同战前的沙场。

广场四周，更是人山山海。

外围是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普通百姓，而最前排，则是以国子监几位老博士为首的上百名士子。

他们个个面色铁青，手持折扇，准备随时对这场在他们看来滑天下之大稽的“工匠大考”发出最尖锐的嘲讽。

“肃静！”

随着林教习一声清喝，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在万众瞩目之下，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两道身影并肩出现。

左侧是身着十二章纹龙袍、面沉如水的女帝萧青鸾；右侧，则是那个只穿了一身素雅便服，却仿佛比日光更耀眼的男人――圣工王，李澈。

李澈没有半句废话，只是对着台下众人，淡淡一笑。

“开考。”

随着他这两个字落下，林教习一挥手，数十名早已等候多时的吏员迅速入场，将一应“考具”分发到每位考生手中。

没有笔墨纸砚，没有四书五经。

每人领到的，只有四样东西：一块烧制得极其规整的标准青砖，一把刻度精准到“分”的黄铜格物尺，一杆能称重到“钱”的乌木小秤，以及一张……绘制着京城东区某一小块区域的详细地图。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被这闻所未闻的考具搞懵了，面面相觑，不知圣工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澈走到台前，声音不大，却通过几个巧妙设置的共鸣铜管，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

“诸位脚下的京城，就是你们的考场。你们手中的地图，就是你们的考卷。”

他顿了顿，在那无数道或惊愕、或困惑、或嘲讽的目光中，朗声宣布了第一关的考题。

“给你们两个时辰。用你们手中的工具，勘测并计算出，在你们各自地图所标注的区域内，修建一道高一丈、厚两尺的围墙，共需砖石几何，人力几何，预估工期几日。”

“现在，计时开始！”

话音刚落，高台一侧，一座巨大的水漏被轰然转动，清澈的水流带着“哗哗”的声响，开始为这场史无前例的大考，进行无情的倒计时。

短暂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全场，炸了。

“什么？”国子监的士子们最先反应过来，一个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当场跳了起来。

“实地勘测？工程计算？这……这考的是什么东西？”

“我等十年寒窗，读的是圣贤文章，论的是家国天下！谁……谁会用那劳什子的尺子！”

“荒唐！简直是视我等读书人为无物！”

他们想嘲讽，想破口大骂，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连这道题的题面都看不懂，更别提如何作答了。

那种被时代彻底抛弃的、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让他们一张张涨得通红的脸，显得滑稽而又可悲。

然而，广场中央的考生们，却在短暂的错愕后，爆发出了一阵截然相反的、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欢呼！

“天啊！考这个我拿手啊！”

“哈哈哈哈！老子做了三十年账房，这不就是算工程款吗？”

短暂的喧嚣过后，整个考生方阵瞬间“炸”开！

超过四百名考生如蒙大赦，拿着地图和工具，像一群出笼的猛虎，疯一般地冲向京城东区的各个角落。

一时间，整个京城东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活的考场！

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俯身测量道路宽窄、激烈讨论地基土质、用随身携带的绳索丈量距离的考生。

市民们纷纷从家中走出，好奇地围观着这场将整座城市都卷入其中的奇景，议论纷纷。

“这……这就是圣工王的考试？怎么跟咱们盖房子似的？”

“你懂什么！这叫‘经世致用’！你看那个后生，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比咱们东家还利索！”

国子监的士子们被这番景象搞得措手不及，他们想继续嘲讽，却发现自己连考生们在忙什么都看不懂，只能呆立原地，像一群迷路的呆头鹅。

此时一边是奔走在街头巷尾、热火朝天的行动派，另一边，则是广场上少数几个纹丝不动的“思考者”。

算学天才陈数里根本没动。

他只是蹲在原地，用格物尺极其精确地测量了手中那块青砖的长、宽、高，又用小秤反复称量了三次，取了一个平均值。

然后，他摊开地图，手指在上面飞速比划，口中念念有词，竟直接在地上用几颗小石子，列出了一套旁人根本看不懂的、惊人的计算模型。

道路的曲折、已有建筑的避让、地基沉降的可能性……无数变量，都被他纳入了这个小小的石子阵中。

周围的喧嚣仿佛与他无关，他一个人，就是一个移动的“计吏房”。

另一边，卧底崔九同样没有第一时间冲出去。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迅速在心中估算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但他知道，这道题的精髓，不在于算得快，而在于“论”。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草纸，竟当场开始飞速绘制不同砌墙法的结构图――“一顺一丁”、“三顺一丁”、“梅花丁”……他甚至详细标注出哪种方法最省料，哪种最坚固，准备用一套远超这个时代的营造知识，技惊四座，彻底征服那位“工匠王爷”。

高台之上，萧青鸾看着下方或奔走或沉思的考生，再次感受到了李澈那堪称恐怖的思维格局。

李澈为她轻声解说：“陛下，一道题，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冲出去的，是实干家，能当好工头；留在原地计算的，是算学家，能做好账房；而能在此基础上，思考如何优化、如何管理的，才有成为‘总司’的潜质。”

他顿了顿，看着萧青鸾那双异彩连连的凤眸，微笑道：“这不只是考试，这是在为我大景的未来，筛选不同层级、不同功用的‘零件’。”

萧青鸾闻言，看着李澈的侧脸，眼神中充满了迷恋与崇拜。

两个时辰后，水漏流尽。

考生们陆续返回，上交了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的答卷。

正当所有人以为考试结束，等待放榜时，李澈再次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第二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第一关，考的是‘格物’与‘算学’。恭喜诸位，都做得不错。”

“现在，是第二关，考‘营建’与‘经济’。”

他指着众人手中那份刚刚才完成的答卷，脸上露出了魔鬼般的微笑。

“给你们一个时辰，根据你们自己的数据，写一份完整的‘营造计划书’。说明你们的施工方案、预算明细，以及……如何用最少的钱，办最大的事。”

此言一出，那些只会埋头计算、刚刚还满脸喜色的考生，脸色瞬间一片煞白。

而像崔九这样早有准备的人，则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志在必得的、胜利的微笑。

清河崔府。

一名探子将考场内发生的一切飞速报给崔玄。

崔玄听完，第一次收起了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陷入了长久的、令人心悸的沉默。

他原以为是让崔九去参加一场“泥瓦匠”的比试，没想到，李澈竟将整个京城东区，都变成了他的沙盘。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彻底低估了这位圣工王的野心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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