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汝可唤我神名,上渊水元
“这一觉,居然只睡了半个时辰?”
惨淡月光,水一样从米仓破漏处漫进来。
陈顺安幽幽转醒,睁开双眼,目露精光,只觉浑身通泰,有种睡饱了,神清气爽的感觉。
汹涌气血几乎喷薄而出,意识茁壮,斩杀耳贼的神念亏空,彻底得到弥补,甚至进一步增强。
“之所以只睡了半个时辰,是我只需要睡半个时辰,便可恢复疲惫,养神充盈!”
陈顺安霍然起身,感受着这具似乎又年轻几分的躯体,惊喜不已。
“而且,若是我长期饮用安神水,似乎可以倒头就睡?走路吃饭、甚至舀水排队的空隙,短短十几息的时间,也能偷闲深睡?”
陈顺安嘀咕两声,表情有些奇怪。
这也太卷了!
你当我是上了年纪,昏昏欲睡?
我是梦中仙!
每日只睡半个时辰,便可养神壮力,恢复状态,继续猛猛练武!
陈顺安进一步意识到,这冉遗安神水对于其余武者来说,那恐怖到近乎变态的价值了。
“不行,得稀释,完整的冉遗水效果过于骇人听闻……”
“剩下的四合伏石母,还够修持两次。等于一次修持,便等于烧了五十两银子,大概再来个七八回,再花个两百多两银子,便能彻底斩灭耳贼,踏足斩四贼境界。”
“呵,其余武者,哪怕天赋异禀之辈,斩灭一次六贼,便得花费数月时间,养神恢复,调整状态。而我只要资源足够,便可在极短时间,一次次攀登巅峰。”
“陈某才是真正的天骄!”
陈顺安满意点头,觉得自己未来可期。
他又修炼片刻,待天色稍亮,便快速离开米仓,回到炒豆胡同。
……
早饭后,一切收拾妥当,告诉婉娘今日会有匠人师傅上门刷浆补墙后,陈顺安才出门上值。
已是初秋,朔风卷地,黄叶扑檐。
陈顺安途径菜市口,便见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百姓。
腥气裹着沙尘,扑面而来一股铁锈味,还带着独属于一流高手的意念残威。
陈顺安眉头一皱,跟旁人一样,挤在人群中,朝里面看去。
便见有数身穿练勇号坎儿的皂隶,手持大刀,双目冷漠,立于一座临时支起的木架前。
几具尸身被草绳缚住足踝,倒悬于木架之上,浑身血迹斑斑,不成人形。
陈顺安目光扫过,忽然注意到当中的那具无首残尸,瞳孔骤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那是……
昨日在炒豆武馆,遇到的那位啯噜会信字堂主?
怎么会?
死了?!
白满楼几人,联手劫狱,居然失败了?
陈顺安有些错愕。
而在木架旁的告示栏上,贴着一张海捕公文——
刑部为悬赏缉拿劫狱逆犯事:本年八月初五,有啯噜悍匪,持械突袭巡检司大牢,图谋劫取钦犯金立五。
经官兵奋力格杀,毙匪数人,然首恶白满楼率余党遁走。
该犯系直隶川蜀人氏……诛首恶者,赏纹银两千两,授九品军功札付……诛从恶者,赏纹银一千两……举报啯噜窝藏驻点者,亦有奖赏
“金班主死得惨啊,好生生一个善人,被一群匪类连累,落得个曝尸闹市的下场!”
“呸!一群无法无天,无父无母的叛党!”
“唉,这甚劳子萝卜会的人,来之前咱们武清县安居乐业,来之后是人心惶惶,造孽啊!”
“别这么说,啯噜会的都是一等一的大侠,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没听说芙蓉膏火吗?没他们,这世道早就不成样子了。”
“什么狗屁膏火,我又没看到,我又买不起,跟我有啥影响?我只知道他们害我的店铺,关门歇业几天,亏了不少银子!”
“死无全尸,还客死他乡,唉,惨呐。”
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陈顺安神色木然,立于原地。
他目力极强,哪怕数十丈之外的蝇翅纹路也清晰可见。
此刻他能看见,那具断首尸体的脖颈断处,还凝着紫黑血块,皮膜筋骨,断口不算光整,甚至有干瘪的皮肤,耷拢在上面。
似乎,是被一股巨力,硬生生扯断头颅似的。
陈顺安察觉到,一股晦涩隐晦,极为阴寒的劲道,从尸首上传来。
而信字堂主的首级则盛于柳条筐内,双目未瞑,望着这秋日惨淡的天。
生前为豪侠,死后却似悬售的牲肉。
“看模样,应当是一位斩三贼,精通拳爪功夫的高手,悍然出手,一击毙命……可我没听说,最近有哪位总捕头坐镇巡检司,莫非是步军营或者通州城来的提督?”
陈顺安很快分析出信字堂主的死因。
他能隐隐察觉到,菜市场附近,藏着不少引而不发的气息,蛰伏各处,带着深沉的杀意。
官府恐怕早就在暗中埋伏人手,是在用信字堂主的这具尸体钓鱼,引诱剩下的啯噜会侠客出手……
夺尸!
见此,陈顺安眼底掠过一丝寒意。
他神色不变,顺着人流,离开菜市口,前往砂砾井上值。
陈顺安只能希望,白满楼等人理智些,不要为了同伴尸体,便做出飞蛾扑火的蠢事。
只是……
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所谓侠客,放浪形骸,癖好各异,却都各怀赤诚之心。
答案,似乎已经注定。
……
黎老爷快死了。
陈顺安肩挑浊水,走入黎府,便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压抑窒息气息。
看门的阿大、阿二,双目红肿,面露悲色。
来往丫鬟,眼观鼻尖,屏息垂首,不敢高语。
赵管家勉强对陈顺安笑笑,将他引到院内水缸处。
经过正堂,陈顺安便见黎老爷,身着最体面的紫貂端罩,依着百年花梨木太师椅,坐得如同一尊枯槁的山岳。
他双目微阖,呼吸声沉滞如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似从深潭底费力提起,每一次吐纳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腐木气息。
好不容易凑钱组建的商船,结果所托非人,被少时好友背叛。
黎老爷的心气,被两月前的那场天雷、那把大火,烧毁得一干二净。
他已经快半个月,没睡着觉了。
一旦闭上眼睛,似乎便能看到钱龙头那张恶心却又热情的脸庞、那艘葬身火海的商船。
近乎化作梦魇,让他辗转反侧,惊恐转醒。
他现在,已经近乎油尽灯枯,意念崩解。
廊下阶前,鸦雀无声。
正屋里,却挤满了人。
黎老爷的长房长子,什么二爷、四爷、几位姑奶奶……散在各处的黎家儿女。
皆在这些时日如归巢的燕雀,或悲戚、或惶恐、或隐含期待地聚拢到这死气沉沉的正堂。
此刻都目光复杂的盯着那具即将冷却的躯体。
又不时戒备、提防的在彼此的脸上逡巡。
所有人都在等。
既是悲痛,又是狂欢。
陈顺安道:“金针李也没法子么?”
赵管家眼神一黯,叹了口气:“药石难医。李神医说是脉象如屋漏雀啄,神光涣散,已非常人所能救。”
陈顺安眯着眼睛,缓缓道:“不是还剩两艘商船吗?”
赵管家似哭似笑道:“出了那档子事,连南海十二行卢家的大少爷,都惨死迷魂湾……谁还敢跟我黎家做生意?商船都停在津渡口呢,荒着了,船员什么的,也都解散了。”
赵管家说着,看向正屋里那一张张哽咽难言,却难掩眼底野望的脸庞,道,
“他们都在等老爷咽气,好看遗嘱,瓜分家产,尤其是那副《金蛇缠丝手》的真功图,玄蛇蜕形图……”
陈顺安默然。
有了玄蛇蜕形图,那便是有会下金蛋的母鸡,隔三差五卖一次家传真功,便是几百两银子入账。
这笔利益,足以让许多人眼红。
“不过……”
赵管家嘴角上扬,讥讽笑道:“玄蛇蜕形图,老爷已经决定偷偷交给伊彦。这孩子年少老成,骨子里是好的,再加之天赋卓越,将我黎府的真功衣钵传给他,也不算糟蹋。”
说到这,赵管家看了眼陈顺安那张苍老的面容,欲言又止。
如果,陈顺安再年轻个三十岁,黎老爷说不定便会将衣钵传给陈顺安了。
赵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幅有些斑驳泛黄的卷轴。
“这是……”
“玄蛇蜕形图。老爷吩咐了,让你观想,不收你的钱。”
赵管家笑了笑,道:“就当是报你赠福水之恩。”
陈顺安抱拳后接过卷轴,忽然开口道,
“不知赵兄可知,这几十年来,贵府修习金蛇缠丝手的武者共有几人?又卖了几次?可有名单?”
“这……”
赵管家眉头一皱道:
“自黎老爷这辈下来,包括几房嫡系,分家的几房,那可不算少,若再加上带师学艺的,那更不少了。恐怕只有问老爷。可现在老爷意识模糊,少有清醒之时,估摸着也有心无力了……”
陈顺安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寻了个梯坎坐下,观想起手中玄蛇蜕形图来。
赵管家立于一旁。
片刻后,陈顺安归还玄蛇蜕形图,飘然离去。
赵管家虽然有些纳闷,陈顺安怎么就观想了一会儿,就放弃观想了,但如今关头,他也没心思多问。
“老陈有自知之明,知道何时收手,免得意念受累,也是好事。”
赵管家暗想着,又看向正堂方向,心底浮现无比的悲凉和无力。
英雄迟暮,莫过于此。
……
夜色如墨,彻底吞没了武清县最后一丝天光。
宛若泥塑,端坐正屋首位的黎老爷,仿佛梦中苏醒,撑着拐杖,迟缓站起。
“爹,我扶你……”
“滚!我黎仕成气血未凉,还用得着你这逆子搀扶?”
黎仕成宛若头病虎,双眸泛着冷光,宛若把自己的全部精神头,放入眼眶里燃烧。
堂下众人,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黎仕成脚步虚浮,每一次落地都像是踩在云絮里,沉重却又无处着力,缓缓朝卧房而去。
赵管家沉默的跟在他身后。
回到那间熟悉的卧房,黎仕成仿佛用尽了他最后的气力,艰难爬上床榻。
熏笼里燃着名贵的安息香,试图驱散那萦绕不去的死亡气息,却只混合成一种甜腻而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哦,小赵啊……”
看到赵管家,黎仕成一阵恍惚,隐约记起什么,声音忽然变得中气十足起来,
“陈顺安那小子,可看了蜕形图?”
黎仕成年过八十,大了陈顺安整整两轮,叫陈顺安‘小子’倒是挑不出错。
赵管家温声道:“看了。小半炷香的功夫。”
“哈哈哈哈……”
黎仕成大笑起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心心念念图我家的真功,真给了他,他瞧得明白嘛?!”
“当初非得让我传他缠丝手,足足两月过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没见个动静!”
“罢了,明后天等他来了,再让他看两眼,免得说我黎仕成小气!”
赵管家道:“晓得了。”
“行了,你退下吧,我还死不了!再怎么,也得为伊彦那小子,多拖些时日。”
将家传衣钵传给一个外人,一旦黎仕成身死,事情暴露,伊彦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毕竟,他只是一介佐领的私生子。
赵管家缓缓离去。
屋内,只有一盏长明灯在床角的灯台上跳跃。
天地一片死寂。
黎仕成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体内那快速流淌的生机。
苍老和死亡,乃天地铁律。
无人能够幸免。
黎仕成那浑浊的、几乎难以睁开的眼珠,竭力地转动着,扫过床顶繁复的雕花。
他不甘心。
他一死,偌大黎家再无一流高手,剩下的逆子各藏野心,却没一个中用。
家族基业,岂能在他手中断送?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年轻时候的画面。
少年意气,金戈铁马,继承家主,儿孙绕膝,为黎家再续数十年命数。
偶得陈顺安提点,奋起最后豪勇,舍命一搏,却终究所托非人,全部希望,付之东流。
一种深沉的无奈,如冰水般浸没了黎仕成那点不甘的余烬。
或许,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吧?
黎仕成混浊的目光渐渐涣散,已看不清那些代表黎家荣光的繁美器物。
他不甘,而无奈的步入永夜。
忽然,时间仿佛骤然凝固。
跳动的火焰,定格在半空。
窗外渗入的风,乃至黎老爷将凝未凝的血液流淌声,尽数陷入僵滞之中。
一道无法言喻的、浩瀚如星海、苍茫如太渊的声音,冷漠的在黎仕成脑海中响起——
“汝,想活否?”
仅仅数字,却如同洪钟大吕,震得黎仕成涣散的意识骤然一清!
黎仕成有些迷茫,稀薄的意念本能地战栗、匍匐,如同微尘仰视天穹。
“您是?”
那声音沉默了下,然后说道,
“汝可唤我神名,上渊水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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