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5章 东华门外(二)

周鸾作为探花，位置颇为靠前，能清晰地看到御座上的皇帝，以及陪侍在侧的几位重臣。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武臣首位的李胜，心中那被荣耀暂时压下的恨意，又如毒蛇般悄然探出头来，但他迅速低下头，借饮酒掩饰了过去。

此刻，他是风光无限的探花郎，绝不能失态。

宴会气氛热烈，进士们相互敬酒，畅谈未来，更有才思敏捷者即席赋诗，博得满堂彩。

周鸾也凭借其俊朗外貌和江南才子的风雅谈吐，成为了宴会的焦点之一，甚至得到了皇帝几句随口问询和勉励，更让他觉得面上有光，心中对未来的仕途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殿试传胪、琼林赐宴的荣耀喧嚣过后两日，吏部的任命文书便陆续下发至各位新科进士手中。

一甲三鼎甲照例直入翰林院，状元李固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王守谦、探花周鸾同授翰林院编修（正七品）。

这清贵无比的起点，预示着他们光明的仕途前景。

按照官场不成文的规矩，新科进士，尤其是前途无量的翰林官，需得拜会朝中大佬、尤其是与本派系渊源深厚的座师或前辈，以示尊崇，亦是寻求提携与奥援。

周鸾自然也不例外。他出身江南士绅，家族与东林学社关系深厚，其叔父周闻山更是东林之中颇具声望的在野名士。

于公于私，他都应当前去拜见当今首辅、东林学社在朝堂的旗帜人物——牛敦。

这一日，周鸾备好名帖和不算贵重却颇显心思的土仪，来到了牛府。

府邸门庭若市，彰显着首辅的权势。

经过通传，周鸾被引至一间典雅却略显压抑的书房。

牛敦端坐于太师椅上，身着常服，面色平淡地看着这位新科探花郎。

他对周鸾的才名和家世早有耳闻，也知道其叔周闻山与自己在东林内部并非完全一路。

“学生周鸾，拜见牛阁老。”周鸾依足礼数，深深一揖。

“周探花不必多礼，坐吧。”牛敦微微抬手，语气不冷不热，“年少有为，高中探花，入值翰林，可喜可贺。日后当勤勉任事，不负圣恩，亦不负东林清誉。”

这番勉励话语，不过是例行公事的套话。周鸾恭敬应道：“学生谨记阁老教诲，定当竭尽驽钝，报效朝廷。”

两人寒暄几句，话题不免引向了朝局。

周鸾年轻气盛，又深受其叔周闻山那一派“道德至上”理念的影响，言语间便带出了几分对当前朝政的看法，尤其对皇帝重用李胜等武人、试图推行“士绅纳粮”等“与民争利”之举，隐晦地表达了忧虑，认为此非圣君仁政所为，根本在于朝中缺乏敢于直谏、德行足以感化君心的正人君子。

他这话里话外，其实也暗含了对牛敦等当权派未能有效劝谏皇帝、甚至某种程度上“默许”了这些政策的不满。

牛敦何等老辣，岂能听不出这年轻后辈话语里的机锋？

他脸上那点程式化的笑容渐渐敛去，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在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嘲讽：

“哦？周探花此言，倒让老夫想起令叔闻山公了。闻山公高居林下，终日以清议品评朝政，动辄以‘德行’‘气节’相标榜，视我等在朝堂斡旋之辈如浊流。却不知，这空谈道德，可能退得了东胡铁骑？可能填得饱空空如也的国库？可能剿灭得了中原流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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