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0章 镇江的军户李茂(二)

汗水沿着他深刻的皱纹滑落，滴入浑浊的水中。他的妻子在不远处默默插秧，两个半大的儿子——十四岁的铁头和十二岁的石头，也在一旁吃力地帮忙。

八岁的小女儿丫丫，则坐在田埂上，刚刚带来一个破旧的瓦罐，里面是寥寥几根咸菜和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他们是军户，名义上属于镇海卫，世代承袭兵役。

但到了李茂这一代，卫所早已败坏，土地大多被百户、千户等军官权贵兼并，他们这些底层军户，早已沦为依附于老爷们、佃种田地的农奴，日子过得比寻常佃农还要凄苦，动辄被催逼租子、摊派杂役，生存已是竭尽全力。

李茂的几个亲兄弟和堂兄弟也住在附近庄子里，境况相差无几，都是在这泥潭里挣扎求活。

就在这时，田埂尽头传来一阵嘈杂声和马蹄声。

李茂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这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平日里对他们这些穷军户呼来喝去、鼻孔朝天的百户老爷，此刻正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在前引路。

而百户身旁，赫然是他们东官庄乃至整个镇海卫东所的天——千户大人！

更让李茂心惊肉跳的是，千户和百户身后，还跟着一群穿着绸缎官袍、气度不凡的陌生人，其中一人身着青色鹭鸶补子官服，显然是位文官老爷！

这群人骑着高头大马，带着随从，径直朝着他家的田地而来！

李茂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事了！定是前些时日拖欠的租子，或者不知哪里的摊派银子没交够，惊动了千户老爷，这是要来拿他问罪了！

他瞬间想起了那些因交不起租子或被摊派重役而被迫逃亡、最终被抓回来打得半死，或是不得不卖儿卖女的同袍军户的惨状，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双腿发软，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跪倒在水田里。

“李茂！李茂！还不快过来！大人们问话！”

百户隔着老远就尖着嗓子吆喝，语气虽然努力想显得恭敬，但习惯性的颐指气使还是流露了出来。

李茂浑身一颤，手里的锄头“哐当”一声掉在水里。

他踉踉跄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爬上田埂，也顾不上擦洗满腿的泥污，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李茂……见……见过各位老爷！小人知错了！求老爷们开恩！租子……租子小人一定想办法凑齐！求老爷宽限几日！千万不要抓小人去充役，小人家裡还有婆娘娃儿要养活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那百户见他这般狼狈模样，眉头一皱，习惯性地就要呵斥：“混账东西！在各位大人面前成何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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