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风起春闱前夜,谁把棋子当真人
春闱前十日,京中细雨如丝,缠绵不绝。
应竹君坐在丞相府西厢暖阁内,窗棂半开,湿冷的风裹着草木气息扑面而来。
她披着一件素青鹤氅,指尖抚过那份主副考官名单,目光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柳怀安,礼部右侍郎,七皇子门下清客杜仲衡的岳父。
而此人,三年前曾于私宴收下七皇子赠予的西域明珠一匣,事涉隐秘,却恰好被她前世亲眼所见。
她垂眸,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
“世家联姻,党同伐异;皇子布子,步步为营。”
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坠入深潭,“这春闱,还未开考,刀锋已抵喉。”
沈明远匆匆入内,衣角带水,神色凝重。
“公子,号舍名录已张贴。您是丙字三十七号,位于贡院东北隅。”
“丙字区?”她抬眼,眸光一凛。
那地方她太熟悉了。
前世她因体弱未能参加殿试,可后来听闻有数名南方学子在殿试当夜突患寒疾,答卷未竟便昏厥退场——皆出自丙字号舍。
当时只道是巧合,如今再看,分明是早有预谋。
她起身,从案下取出一张拓纸,与记忆中的贡院布局细细比对。
丙字号舍紧邻废弃水渠,地势低洼,每逢大雨必积涝成洼。
而天气司昨夜呈报:殿试当夜,雷雨将至。
更蹊跷的是,往年丙字号舍专配南方考生,因其耐湿;今年却莫名调换,北方士子反被安置于此。
而她,一个自幼体虚、畏寒咳血的“病弱书生”,偏偏被分到了最不宜久居之处。
“这不是疏忽。”她缓缓合上图纸,声音冷如霜刃,“这是要借天时废人。”
谢砚悄然归来,发梢滴水,掌中托着一卷泛黄图册——工部秘藏的贡院构造图。
她展开一看,瞳孔骤缩。
丙字区排水暗沟年久失修,淤塞近半;而地下热泉管道竟横贯其下,原为冬日供暖之用,如今却被一道新设铁闸截断流向。
“他们想让地面潮湿阴冷,加剧我的旧疾。”她指尖轻点图纸上的热泉节点,冷笑渐起,“一旦我在殿试中途咳血晕厥,便是‘才尽病发’,无人可责。甚至还会有人说,我不该勉强应试。”
沈明远听得背脊发凉:“难道就此坐以待毙?不如向礼部申诉!”
“申诉?”她抬眼看他,目光清明如镜,“若我直言被人设计,谁信?一个十五岁少年,何来这般权敌?况且……”她顿了顿,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讥诮,“他们正等着我闹。”
所以——她必须主动出击,以退为进。
当夜,一封《请迁号舍书》由应行之亲笔书写,递至礼部。
文中言辞谦卑,称自己体虚多病,惧寒畏湿,恐临场失态,玷辱圣考,恳请调往干燥高处号舍,以全科举肃穆。
奏文不过三百字,字字恭敬,毫无怨怼。
可朝堂之上,却因此掀起轩然大波。
次日清晨,礼部驳回申请,公文措辞冠冕堂皇:“号舍分配,依籍贯定序,历朝沿袭,岂因一人之恙而动全局?此例一开,后患无穷。”
消息传出国子监,群情激愤。
“应行之不过请求避湿,何至于此!”
“分明是怕他高中夺魁,故意逼其退场!”
“丙字区连老鼠都不愿住,竟让一位病弱学子彻夜枯坐?天理何在!”
连一向持重的林御史也按捺不住,当廷上疏:“国家取士,重在公平。才俊之士,或生于寒门,或困于病躯,若因其身弱而拒之于门外,则非唯失人,亦损朝廷威信。今应生体虚众所共知,丙字低湿亦属事实,礼部拒不调整,是执礼过度,非守正也。”
皇帝览疏沉吟良久,终遣内侍前往丞相府探问应行之身体状况,并命太医署备药以待。
风浪一起,各方目光齐聚。
裴党诸人始料未及,本欲悄无声息地借天时除敌,却不料被对方一纸谦文反将一军。
如今拒绝成了打压,沉默成了心虚。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静坐于暖阁之中,手中轻捻一枚玉佩。
温润玉石触手生温,倏然间,一道幽光自其心口蔓延而出。
她闭目,神识沉入玲珑心窍。
书海阁依旧浩渺无边,但她已不再停留于此。
穿过层层廊柱,她的脚步迈向更深之处——前方,一座古朴殿宇静静矗立,匾额上三个篆字幽光流转:【药王殿】。
殿门紧闭,门前石阶生满青苔,仿佛百年无人踏足。
她仰头望着那扇沉重的门扉,指尖微微颤动。
母亲留下的遗训曾在梦中响起:“唯有心怀苍生者,方可启药王之门。”
她低头看向自己沾满算计与权谋的双手,忽然轻笑一声。
“我不是为了苍生。”她喃喃道,“我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复仇。”
话音落下,玉佩骤然发热。
一道清鸣响彻心窍,药王殿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
子时三更,雨势渐密。
丞相府西厢暖阁内烛火未熄,青纱帐后,药香幽然浮动,似有若无地缠绕在梁柱之间。
应竹君盘膝坐于蒲团之上,身前一方紫檀小案摆着白瓷研钵,其中粉末泛着淡金微光,细如尘雾,却隐隐透出一股清冽之气——正是她自【药王殿】中配制而出的“凝神散”。
这药方原载于《千机药典》残卷,本为前朝太医为抵御极北苦寒所创,后经她结合自身肺疾特性反复推演,去其烈性、增以宁神固脉之效,终成此剂。
只需轻嗅一线,便能令心神清明三时辰,寒湿难侵,咳喘暂止。
但代价亦重:药力退去后,虚耗更甚,稍有不慎,便是呕血昏厥。
她指尖轻捻药粉,眸光沉静如渊。
“值得。”她低语,声音几不可闻,“只要能踏上金殿,一步登天,哪怕燃尽残年,也在所不惜。”
小蝉悄然掀帘而入,手中捧着一件玄色襕衫,针脚细密,领口与袖缘皆以暗纹绣了云鹤图腾——国子监学子常服并无此饰,却是她特意吩咐的标记。
衣袍内里缝有七片暖玉,采自昆仑南麓地脉温石,经【药王殿】灵泉浸泡七日,可恒久发热;夹层另嵌吸水棉垫,取自南海鲛绡与雪蚕丝混织而成,遇湿即胀,隔绝寒气上侵。
“公子,都照您说的办好了。”小蝉低声,“连腰带也加了机关,必要时可弹出短刃防身。”
应竹君颔首,目光落在案上三枚玉符之上。
玉质通透,各刻一道符印,分别封存了来自【观星台】的未来预兆。
她已将它们悄然送出:沈明远持其一,藏于砚台夹层;谢砚携其二,贴身佩戴;林御史的心腹家仆则带着第三枚,奔赴御史台密室。
“遇事方启。”这是她的嘱咐,也是保命的伏笔。
她闭目,神识再度沉入玲珑心窍。
【书海阁】深处,廊柱流转,光影变幻,通往【策论殿】的青铜大门赫然开启。
门内浩卷如星河倾泻,无数策问卷轴悬浮空中,每一道都标注着主考官姓名与批阅痕迹。
她指尖轻点,柳怀安近三年所评五十篇策论逐一浮现,字里行间透露出此人偏好“儒表法里”,重实务而厌空谈,尤憎文辞浮华者。
再翻周翰林、李学士之卷,风格迥异:一周谨守礼法,推崇忠孝节义;一尚变通权宜,暗合革新之意。
她唇角微扬。
“原来如此……你们要以规矩困我,我便用你们心中的‘规矩’,写出一篇让谁都无法驳斥的文章。”
识海之中,功德提示再次浮现:“匡扶寒门士子声名(+1),揭露贡院隐患(+1)”,两道金光没入玉佩,又解锁一层权限——【策论殿】竟开始自动生成三套模拟答卷模板,依三位考官倾向而定,可供临场化用。
她睁开眼,窗外雨声骤急,仿佛天地都在为明日之战擂鼓。
与此同时,七皇子府密室之内,烛火摇曳不定。
杜仲衡立于黑影之前,手中密令墨迹未干。
“明日午时三刻,丙字三十七号考生若仍在答题……”他一字一顿,阴鸷目光如刀,“往排水渠投石灰粉,激发病症。若仍不倒——”他顿了顿,冷笑出声,“便引火焚库,嫁祸于他。就说他为夺魁铤而走险,妄图毁卷灭迹。”
话音未落,窗棂轻颤,一片落叶飘进屋中,无声落地。
那黑影猛地抬头,却已不见人影。
屋顶之上,夜雨如织,封意羡披着玄色斗篷静立檐角,身后十二道黑影列阵而立,皆蒙面执刃,气息隐匿如风过林梢——正是他亲手培植十余年的“暗龙卫”。
“查清楚了。”一名黑衣人低声禀报,“贡院东北角守卫将在寅时换防,空隙半炷香。有人已买通火政司杂役,准备从地下暗渠引火。”
封意羡眸色冷峻,望着远处丞相府那盏迟迟不灭的灯火,良久,才缓缓开口:“他们想烧她的前程?”
雨滴顺着他眉骨滑落,像一滴未曾落下的泪。
“我偏要给她铺一条金光大道。”
他抬手,一枚鎏金令箭掷入雨幕:“传令下去,寅时前替换贡院四周巡卫,所有水源、火道、暗渠,严密监控。若有异动,当场格杀,不必请示。”
那一夜,京中风雨交加。
而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命运的棋局早已悄然改弦易辙。
应竹君不知屋顶之人守护,也不知玉符已成暗网伏线。
她只知,自己不能再退一步。
前世冷宫断指之痛犹在骨髓,家族血染朱阶之声尚萦耳畔。
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是执棋者。
子时将尽,她焚香静坐,指尖抚过母亲遗物玉佩。
识海中提示浮现:
“功德+1(捍卫公平取士),解锁【策论殿】深层权限——可预览三位主考官近三年批阅习惯与价值倾向。”
她睁开眼,眸光如雪。
“你们想用规则杀我?”
“我就用规则,赢你们个彻彻底底。”
窗外,第一滴雨落下。
紧接着,万点敲窗,如鼓催征。
春闱前夜,风雨欲来。
而丙字三十七号舍的木门,在潮湿的夜风中轻轻晃动,仿佛正等待那个注定要踏进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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