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7最后一顿团圆饭
拿到了新房的钥匙,从房东沈先生家里出来,阳光明没有立刻离开。
他重新回到刚刚租下的东跨院,穿过月亮门,仿佛将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开来。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棵老石榴树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站在院中,目光再次仔细地扫过每一间屋子,每一寸地面。
这一次,不再是走马观花地看格局和环境,而是以一个即将入住的主人的视角,审视着这个新家还缺少哪些具体的,关乎日常生活必需品的物件。
他推开正房的门,走了进去。
堂屋里的八仙桌和四把椅子擦拭得很干净,但桌上空荡荡的,没有茶壶茶杯,也没有任何摆设。
两间卧室里,土炕上铺着新炕席,旧衣柜里空空如也。
东厢房的厨房,灶台、水缸、锅具倒是齐全,但碗筷勺碟显然不够五口人使用,调味品的罐子也是空的。
他又看了看空着的那间厢房,里面只有一张光板床和一个空衣柜,床上没有被褥铺盖。
阳光明在心里快速盘算着。
主要的、笨重的家具和大部分生活用品,确实如沈先生和李牙人所言,基本齐全,能直接入住,省去了最大的麻烦。
但若要维持一个家庭最基本的日常运转,需要添置的零碎东西还真不少。
粮食、蔬菜、油盐酱醋这些消耗品是重中之重。锅碗瓢盆需要补充。暖水壶、洗脸盆、洗脚盆、毛巾、肥皂、灯油……这些日常用品不可或缺。
他很快在心中列出了一个长长的清单。
有些东西,他的冰箱空间里就有。比如上好的东北大米、南方大米、白面,各种油脂、调味品,甚至一些耐储存的干货、腊肉。
这些东西,他现在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出来。
但还有些东西,必须去外面的店铺里重新购置。比如暖水壶、新的碗筷、当地特色的酱菜、灯油、肥皂等等。
这些物品要么空间里没有,要么包装、款式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直接拿出来风险太大。
如今这世道,去店铺买东西,哪怕不是粮食布匹那样的紧俏物资,门前也多半排着长队。
秩序混乱,人心惶惶,买东西更像是一场体力与耐心的考验。他一个人去采购,想要在天黑之前将清单上的东西购置齐全,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想到了房东沈先生介绍过的那个“窝脖”廖师傅。
沈先生说他为人老实本份,有一把子好力气,院里谁家有个买煤运重物的活儿,都愿意雇他。只是买点零碎东西,跑跑腿,应该值得信任。
请廖师傅帮忙,付出一点合理的劳务费,能极大地提高效率,争取在今天就把东西都置办齐全,确保明天一家人能顺利搬进来,开始新的生活。
打定主意后,阳光明不再耽搁。他重新锁好东跨院的正房和厢房门,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前院里,那个他进门时见过的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青年汉子,正蹲在地上收拾一堆麻绳和扁担,看样子是在整理他“窝脖”吃饭的家什。
阳光明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主动走上前去,打招呼道:“这位大哥,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廖师傅吗?”
青年汉子闻声抬起头,露出一张憨厚朴实的脸,看到阳光明,连忙站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旧毛巾擦了擦手,有些拘谨地回答道:
“不敢当,不敢当,先生您叫我廖大壮就行。我就是廖大壮,您有什么吩咐?”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劳动者特有的直爽。
阳光明笑道:“廖师傅客气了。我姓阳,阳光明,刚刚租下了咱们院里的东跨院,以后就是邻居了。”
廖大壮脸上露出恍然和一丝热情:“哦!原来是阳先生!刚才看沈先生和牙人带您进去,我就猜可能是新邻居。您好,您好!”
“廖师傅好。”阳光明点点头,切入正题,“是这么回事,我今天刚租下房子,急着明天就搬进来,需要添置不少零碎东西。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想着出点工钱,请廖师傅您帮帮忙,不知道您今天有没有时间?”
廖大壮一听有活干,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段时间世道不太平,城里人日子都紧巴,需要雇人干力气活的人家少了很多,他正愁没什么进项。如今新邻居主动找上门,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他搓了搓手,痛快地答应道:“有时间!有时间!阳先生您需要买什么、搬什么,尽管吩咐!别的不敢说,跑腿出力我小廖在行!”
“那太好了。”阳光明的笑容更真诚了几分,“主要是需要买的东西比较杂,可能得多跑几个地方。这是清单,廖师傅您先看看。”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刚刚简单写好的清单,递了过去。
上面罗列了需要购置的物品:碗十个、碟子八个、筷子十双、汤勺两把、菜刀一把、砧板一块、锅铲一把、油灯两盏、灯油两斤、肥皂两条、毛巾三条、洗脸盆两个、洗脚盆两个、扫帚一把、簸箕一个、还有几样常见的调味品如黄酱、芝麻酱、花椒大料等。
廖大壮接过清单,他虽然识字不多,但常见的物品名字还是认得的,又有阳光明在一旁解说,粗粗看了一遍,心里便有了数。
这些东西确实零碎,分布在不同的杂货铺、油盐店,一个人采购起来确实费时费力。
“东西是不少,不过这些铺子我都熟,应该能买齐。”廖大壮说道,“阳先生您放心,保准给您办妥帖。”
阳光明问道:“那不知道廖师傅您看,这忙活一下午,大概需要多少工钱合适?”
廖大壮连忙摆手,客套道:“哎呀,阳先生,您太客气了。都是邻居,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提什么工钱不工钱的……”
阳光明坚持道:“那不行,亲兄弟明算账。廖师傅您出力费时间,这是应该得的。您要是不收钱,我倒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廖大壮见阳光明态度诚恳,不是虚让,便憨厚地笑了笑,说道:
“既然阳先生您这么说,那我就不矫情了。按市面上的规矩,这种跑腿采购的零活,一般是按半天或者一天包工算。今天这活,估计得天黑前才能忙完,就算半天包工,您给一元金圆券就成。”
一元金圆券,对于廖大壮这样的苦力来说,算是一笔不错的收入,但也绝对算不上狮子大开口,价格很公道。
阳光明没有任何犹豫,痛快地应承下来:“行,就按廖师傅您说的,一元金圆券。”
他接着说道:“采购这些东西,我估摸着大概需要十元金圆券左右。我先给您十二元,多退少补,也免得您垫钱。”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金圆券,数了十二元,递给了廖大壮。
廖大壮接过钱,仔细数了数,确认无误。
这位新邻居年纪不大,做事却如此爽快周到,先付钱,还多给预备,这是对他的信任。
“谢谢阳先生信任!我这就去办!”廖大壮将钱小心翼翼地揣进内兜收好,把清单折好捏在手里,“您是在这儿等着,还是……”
“我也得出去买点东西。”阳光明说道,“像暖水壶这些大件或者贵重点的东西,我自己去挑。咱们分头行动,效率高些。买好的东西,直接送到东跨院就行,我这边忙完了也会回去。”
“好嘞!明白了!”廖大壮用力点头,“那我这就去了!”
两人约定好,便一前一后出了院子,在胡同口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阳光明首先要解决的是暖水壶和部分铺盖的问题。家里虽然有铺盖,但质量好的那一部分都拿去典当了,现在有必要重新添置。
这两样东西相对贵些,而且暖水壶是玻璃内胆,容易磕碰,他觉得自己亲自去挑选更放心。
他朝着南城稍显热闹些的商业街走去。
街上依旧是人心惶惶的景象,排队的人群随处可见。他目标明确,先找到一家卖日用杂品的店铺,门口排队的人不算太多,主要是卖些锅碗瓢盆、暖水壶之类的。
排了约莫半小时的队,轮到他时,他仔细挑选了两个竹壳暖水壶,试了试瓶塞是否严密,又看了看内胆有没有明显的瑕疵。这年头暖水壶是高档货,两个暖水壶就花去了他十二元金圆券。
提着暖水壶,他又拐进一家店铺,店里卖的是各种床上用品。
他顾不上挑剔,买齐了家里必须的铺盖,又买了几个荞麦皮枕头。
这些东西体积大,分量也不轻,他付了钱,跟老板说好稍后来取,或者加钱请店里伙计帮忙送一趟。
接着,他又去布店扯了几丈最普通的粗布,准备用来做床单、被套和窗帘。虽然空间里有布料,但能在市场上买到更合适的,就没必要拿出来了。
等他抱着暖水壶,领着帮忙送货的店铺伙计回到东跨院时,廖大壮已经先回来了一趟,将买好的碗筷、盆具、扫帚簸箕等物,整齐地码放在厨房门口。
“阳先生,您回来了!”廖大壮正好第二次采购回来,手里提着灯油、肥皂和几包调料等杂物,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东西买得差不多了,还差花椒大料,那家店卖完了,我再去隔壁街看看。”
“辛苦了,廖师傅。”阳光明看着地上堆放的东西,心里踏实了不少,“不急,您慢慢来。”
他让店铺伙计把被褥枕头放进正房的卧室,付了脚力钱。然后自己开始归置已经买回来的物品。碗筷放进厨房的碗柜里,油灯添上灯油放在堂屋和卧室,脸盆脚盆放在空屋的床下……
整个下午,阳光明往返了住处两趟,才将他需要亲自购买的大件物品和需要拿出来的空间物资,一一“搬运”完毕。
廖大壮往返了三趟,终于在天色擦黑前,将清单上所有的零碎物品都采购齐全,连最难买的花椒大料也找到了。
看着原本空荡荡的东跨院,此刻厨房里碗筷齐备,油盐酱醋俱全,卧房里铺上了崭新的被褥,堂屋里摆上了暖水壶,各种日用品也都有了着落,阳光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个家,总算有点样子了。
廖大壮将最后一批东西交接清楚,又把剩下的钱,一共两块六毛金圆券,一分不少地交还给阳光明。
“阳先生,东西都齐了,这是剩下的钱,您点一点。”廖大壮用毛巾擦着汗,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
阳光明接过来,看也没看就揣进怀里,笑着说道:“不用点,信得过廖师傅。”
他随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元金圆券,递了过去,“这是说好的工钱,廖师傅您收好。今天真是多亏您了!”
廖大壮接过工钱,脸上笑开了花,连声道谢:“谢谢阳先生!您太客气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热情地问道:“阳先生,您看看还有没有其他事情需要帮忙?都是邻居,搭把手的力气活,您尽管开口,帮点小忙不用再给工钱了。”
阳光明见廖大壮主动示好,态度真诚,心想以后常住这里,少不了要和邻居打交道,有个可靠的人帮忙确实方便很多。
他也没客气,顺势说道:“廖师傅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个事想麻烦您。我们明天就搬过来了,这开火做饭,烧火的木柴还没着落。
不知道您能不能帮着预定一下,或者告诉我哪里能买到?”
廖大壮一听是这事,立刻拍着胸脯说道:“这事好办!阳先生您不用担心。
东跨院东南角凉棚下堆的那些木柴,是房东沈先生的,我跟他说一声,您暂时先用着,应应急没问题。
基本上每天一大早,都有附近乡下的农民拉着板车进城卖柴火,就在咱们胡同这一片吆喝。
我让我家那口子明天早上留意着,听到吆喝就出去拦下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的木柴价格,一百斤大概要一元金圆券。您要是信得过,我先帮您定上一百斤?”
阳光明点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元金圆券递给廖大壮:“那太好了,就麻烦廖师傅和嫂子了。这是一元钱,先定一百斤。”
廖大壮痛快地接过钱:“行!阳先生您放心,明天保准给您买到,直接送到东跨院码放好!”
事情都安排妥当,廖大壮千恩万谢地拿着工钱回家了。
阳光明最后检查了一遍东跨院,将空间里取出的大米、一罐猪油、几包盐、一些干蘑菇、粉条等容易存放的食品,分别放在厨房的米缸、柜子里。
一切准备就绪,他锁好东跨院的所有门窗,又去前院跟房东沈先生打了个招呼,说明天一早家人就搬过来,感谢今天的关照。沈先生见他办事利索,也很高兴,连声说好。
阳光明这才踏着暮色,朝着大杂院走去。
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胡同拐角,看看左右无人,他迅速从空间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条肥美的草鱼,放进一直提在手里的鱼篓里。接着,又取出两袋用普通白布口袋装着的,每袋五斤重的东北大米,拎在手中。
他选择拿出东北大米是有考虑的。
这个时期,由于运输和战乱等原因,北平粮店里销售的大米,大部分都是从东北运来的。
南方大米也有,但数量较少。
他冰箱空间里每日刷新的五斤东北大米和五斤南方大米,只要市面上有售卖的,他就可以交替拿出来用,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他在新租的东跨院里提前放好的,是两袋南方大米,不太常见。拿回老宅这边的是东北大米,更常见一些。
明天就要搬走了,离开这个拥挤的大杂院。以后,除了经常回来看望爷爷,和二叔、三叔两家打交道的机会恐怕就很少了。
距离远了,见面少了,自然矛盾也就少了。
想到这些,阳光明觉得,在离开前的最后一晚,请大家吃一顿像样的团圆饭,缓和一下分家后略显紧张的关系,给爷爷一点安慰,也全了这份血脉亲情,是很有必要的。
他提着鱼和米,刚走进大杂院的院门,就看见挖野菜的大军已经回来了。
母亲楚元君、二婶、三婶正围坐在院子中央的小板凳上,低头摘捡着篮子里的野菜。
今天的收获似乎比昨天好一些,每个人的篮子里都满满的,二婶和三婶的脸上也难得地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
“娘,二婶,三婶,我回来了。”阳光明主动打了个招呼。
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首先落在他手中那沉甸甸的散发着鱼腥味的鱼篓上,随即又聚焦在他另一只手里拎着的两个鼓囊囊的白布米袋上。
那白布米袋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希望和富足的象征!
二婶和三婶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和难以置信,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询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只是那眼神里的探究和羡慕几乎要溢出来。
她们低下头,继续摘手里的野菜,但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耳朵都竖着,想听听这边的动静。
楚元君看到儿子手里的东西,也是愣了一下,随即放下手中的野菜,站起身迎了过来,脸上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阳光明对母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屋再说。楚元君会意,默默跟着儿子,一起回到了他们那间狭小昏暗的屋子。
阳怀仁依旧靠坐在炕沿,伤腿直挺挺地伸着。
看到儿子回来,手里还提着鱼和明显是粮食的袋子,他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挣扎着想坐直些,急切地问道:“光明,回来了?你……你手里拿的是……”
阳光明将米袋放在炕沿上,轻松地说道:“爹,娘,是两条草鱼,还有十斤大米。”
“十斤大米!”阳怀仁和楚元君几乎同时失声惊呼。
楚元君一把抓过米袋,手指颤抖着摸了摸,感受着里面颗粒分明的饱满米粒,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那熟悉的米香,声音都变了调:
“光明……这……这米是哪来的?还有这鱼……你怎么又……”
阳光明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他语气平静,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说道:
“爹,娘,你们别急,听我说。我今天运气好,比昨天的收获还要多一些,而且个头都不小。
一家饭店的采买,他看我的鱼新鲜,就跟我谈了笔生意。”
他顿了顿,观察着父母的反应,见他们都屏息凝神地听着,便继续往下说:
“他说他们饭店经常需要新鲜的鱼货,问我能不能长期供应。价格好商量,可以给现钱,也可以用他们店里的米面粮油来换。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就答应了。这十斤大米,就是今天用鱼换来的。”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捕鱼收获不稳定,能找到一个固定的“销路”,无论是换钱还是换物,对于普通人家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既能解释粮食的来源,也为以后持续拿出物资做了铺垫。
阳怀仁和楚元君听完,脸上的惊疑渐渐被巨大的惊喜所取代。
尤其是阳怀仁,他紧紧抓着炕沿,连声说道:“好!好啊!能搭上饭店的路子,这可是大好事!往后……往后咱们家吃饭的问题,可就真的有着落了!”
楚元君也激动得眼眶发红,反复摩挲着米袋,喃喃道:“老天保佑……真是老天保佑……这下可好了……”
然而,阳光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两人的惊喜瞬间变成了更大的震惊和担忧。
“爹,娘,还有个事要跟你们说。”阳光明语气依旧平稳,“我今天已经把房子租好了。”
“租好了?”阳怀仁一愣,“这么快?在哪儿?条件怎么样?租金贵不贵?”
阳光明详细地把租下的东跨院的情况描述了一遍:靠近内城的位置、二进四合院里的独立跨院、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的格局、齐全的家具、甚至连锅碗瓢盆都基本现成的情况,都一一说了。
阳怀仁和楚元君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深深的忧虑。
这房子听起来太好了!
完全超出了他们对“租房”的想象。这样的房子,租金得多少钱?
“光明,这……这样的房子,一个月租金得多少啊?”阳怀仁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几乎不敢去想那个数字。
“房东不要钱。”阳光明说道。
“不要钱?”两人又是一愣,这世上还有这等好事?
“对,只要粮食。”阳光明看着父母,缓缓说道,“房东要求每月支付二十斤一等大米,作为租金。”
“二十斤一等大米!”楚元君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比要钱还贵啊!”
按照官方牌价,二十斤一等大米不过四块钱,但按照黑市价格以及购买的风险和难度,其实际价值远超这个数。
在阳怀仁和楚元君看来,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一个沉重的负担。
阳怀仁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脸上满是愁容:
“二十斤……光明,你这……你这胆子也太大了!
是,你现在是能逮着鱼,能换点米。可以后呢?天冷了,河面结了冰,你还怎么捕鱼?到时候拿不出租金,难道让人家把咱们赶出来吗?”
楚元君也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欲言又止。
她既向往儿子描述的那个干净、独立、安全的住所,又害怕那每月二十斤大米的沉重压力。
阳光明理解父母的担忧。他们被贫困和动荡折磨得太久,早已习惯了往最坏处打算。他必须给他们足够的信心。
他脸上露出笃定的笑容,语气坚定地说道:“爹,娘,你们放心。我既然敢租下这个房子,自然有把握付得起租金。捕鱼这事,我有窍门,不只是靠运气。而且……”
他故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其实冬天河面结冰之后,收获只会更大,捕到的鱼也更大。”
“啊?”阳怀仁和楚元君都愣住了,显然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真的。”
阳光明解释道:“现在天热,鱼都在水草里或者深水区,我在岸边捕鱼,收获反而不算大。
等冬天结了厚厚的冰,鱼都在冰层下面聚集,活动范围小。
我可以在冰面上凿开窟窿,捕鱼的效率比现在在岸边高得多,而且更容易逮到大鱼。”
他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听起来颇有道理,由不得人不信。
至少,阳怀仁和楚元君被他自信的语气和详细的描述镇住了,脸上的疑虑消退了不少。
“你……你真能有这把握?”阳怀仁再次确认,声音里带着期盼。
“爹,您就信我这一次。”
阳光明重重地点头,“我有十成的把握。往后,别说是二十斤大米,就是再多些,咱们也负担得起。
搬过去,咱们一家人就能有个安生日子过,不用全家人都挤在这么一间小屋子里,也不用担心静婉和静仪的安全。”
听到儿子提起女儿们的安全,楚元君的心猛地一动。
是啊,这大杂院人多眼杂,两个女儿渐渐大了,总挤在一铺炕上确实不方便,这边的环境也不安全。能有个独门独院的住处,对女儿们来说太重要了。
看到儿子如此有信心,而且考虑得如此周全,阳怀仁心中的天平也逐渐倾斜。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爹就信你!咱们搬!”
楚元君见丈夫拍了板,也只好把担忧压在心里,点了点头。
阳光明心中一松,知道最难的一关过去了。
他接着说道:“爹,娘,还有件事。我已经在新家那边放了十斤大米,足够咱们开头几天吃的了。
今天带回来的这十斤米,我的意思是,晚上请爷爷奶奶,还有二叔三叔他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剩下的米,就都留给爷爷奶奶。”
他看向父母,语气诚恳:“明天咱们就搬走了,新房子离这边有点远,以后除了过来看望爷爷,和二叔三叔他们往来可能就少了。
趁着今天,请大家吃顿饱饭,也算全了咱们分家后的情分。你们看怎么样?”
一次要送出去十斤大米,楚元君脸上明显露出了不舍的神情。
十斤大米!够自家人吃好些天了。
阳怀仁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他明白儿子的用意,主要是为了尽孝心。
儿子有能力,也有这份心,他这个做父亲的,不能拦着。而且,儿子已经在新家备好了十斤米,说明确实有底气。
他沉吟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行吧,就按你说的办。是该……一起吃顿饭。”
丈夫也同意了,楚元君纵然心疼,也不好再反对,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那可是十斤米啊……”
阳光明笑了笑,安慰道:“娘,往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不缺这点米。让全家人都吃顿踏实饭,让爷爷安心,比什么都强。”
征得了父母的同意,阳光明不再耽搁。
他提起那两袋沉甸甸的大米和装着两条大草鱼的鱼篓,转身出了屋子,朝着主屋爷爷的房间走去。
主屋里,爷爷阳汉章和奶奶都在。
爷爷正靠着炕头的被垛闭目养神,奶奶则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个破旧的鞋底,有一针没一针地纳着,眼神有些空洞。
看到大孙子提着这么多东西进来,两人都愣住了。
阳汉章挣扎着坐起身,诧异地看着阳光明手里的米袋和鱼篓,声音干涩地问道:“光明?你这……你这是拿的什么?怎么这么多东西?”
阳光明将米袋和鱼篓放在地上,恭敬地说道:“爷爷,奶奶。这是我今天用鱼从饭店换来的十斤大米,还有特意留的两条大草鱼。”
不等二老反应,他继续说道:“另外,我今天已经在外面租好了房子,条件还不错。明天一早,我们一家就搬过去住了。”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惊雷,让阳汉章和老太太都惊呆了。
“租……租好房子了?明天就搬?”阳汉章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么快?在哪儿租的?什么样的院子?”
老太太则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了那两袋大米,脸上瞬间堆起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尖利了几分:
“哎哟我的老天爷!十斤大米!还有两条这么大的草鱼!光明啊!你……你可真是咱们家的福星!”
阳光明简单解释了一下房子的位置和基本情况,略去了租金的具体细节,只说是用鱼获抵换的,让二老放心。
然后他说道:“今天晚上,我想请爷爷奶奶,还有二叔三叔两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就用这米和鱼。剩下的米,都留给爷爷奶奶,你们慢慢吃。”
“好好好!团圆饭!吃团圆饭!”
老太太已经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拍手,看着阳光明的眼神充满了热切,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我就说嘛!咱们光明从小就有出息!读书好,现在捕鱼也有本事!
这才分家几天,就挣下这么大一份家业!还能想着我们老两口,想着你叔叔婶子!真是孝顺!仁厚!是个好孩子!”
阳汉章听着老伴夸张的奉承,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看着地上实实在在的粮食和鱼,再看看沉稳自信的大孙子,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他早就做好了长子一家搬走的心理准备,甚至觉得这是必然。
但真到了分别的时刻,心里终究不是滋味,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好在孙子争气,找到了活路,不但能养活自己一家,还能反过来接济他们,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是老天爷给阳家留下的一线生机。
他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说道:“租好了……也好,也好。有个自己的窝,比什么都强。你们……往后好好过。”
“爷爷放心,我们会过好的。”阳光明郑重承诺。
得知今天晚上不但有鱼吃,还有白花花的大米饭,家里的女眷们都不用招呼,自发地高高兴兴涌向灶间,开始忙碌起来。
淘米的淘米,收拾鱼的收拾鱼,烧火的烧火,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主屋里只剩下阳汉章和阳光明爷孙俩。
阳汉章示意孙子坐到炕沿上,压低声音,神色严肃地问道:“光明,你跟爷爷说实话,那东跨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每月租金多少?”
阳光明知道瞒不过精明的爷爷,便如实相告,包括每月二十斤大米的租金,以及自己对此的信心。
阳汉章听完,沉默了许久,脸上露出震惊和思索的神色。他显然也没想到孙子租的房子条件这么好,代价也如此“特殊”。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也有这个把握,爷爷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是……这事具体情况,就不要跟你两个叔叔细说了。”
他目光深沉地看着孙子:“人心隔肚皮。你们搬走,日子要是过好了,他们知道了详情,难免心里不平衡,生出些是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阳光明点点头:“爷爷,我明白。”
阳汉章又道:“以后你们搬走了,日子要是真过得宽裕,有能力的话,在你二叔三叔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毕竟……血脉相连。但也记住,帮扶要有度,不要好事变成了坏事,惹出是非来,主要就是眼前这一个月最难熬。
等下个月,他们各自发了饷,有了稳定的进项,日子应该就能缓过来了。”
这番话,推心置腹,充满了老人的智慧和无奈。
阳光明心中感动,认真地说道:“爷爷,您放心,我心里有数。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亲人饿死。该帮的时候,我会帮的。”
爷孙俩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阳汉章叮嘱一些搬家和过日子要注意的事项。
等到阳怀义、阳怀礼两兄弟下班回来,闻到满院子的米饭香和炖鱼香,看到厨房里忙碌的景象和那满满一大盆白米饭,都惊呆了。
当得知是大哥家的光明捕鱼换来了大米,请全家人吃团圆饭,并且明天就要搬走时,两人的心情更是复杂难言。
有对食物的渴望和感激,有对大哥一家突然“阔绰”起来的惊疑,更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无论如何,这顿饭是全家人许久未曾有过的丰盛。
老太太掌勺,算计着下米,每个人碗里的饭也就勉强盖住碗底,远谈不上吃饱,但那实实在在的米饭口感,那浓香扑鼻、用料扎实的炖鱼,依旧让所有人吃得无比满足和珍惜。
饭桌上,气氛比前几天分家时缓和了许多。
大家说着话,虽然难免还有些客套和小心翼翼,但那份血脉亲情在食物的温热下,似乎又回暖了几分。
得知阳光明一家明天一早就要搬走,二婶三婶也说了几句挽留和舍不得的话,语气比以往真诚了不少。
吃了人家拿来的大米和鱼,嘴短,这份情,她们得领。
一家人围坐着聊了会天,主要是感慨时局的艰难,叮嘱阳怀仁一家搬走后好好过日子,有空常回来看看。
直到夜色深沉,众人才带着久违的饱腹感和复杂的心情,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屋休息。
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听着身边父母和妹妹们均匀的呼吸声,阳光明望着漆黑的屋顶,心中一片平静。
旧的一页即将翻过,新的生活,明天就要开始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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