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记得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记得
她记得一切。
记得院子里的一个狗洞,记得她养了六年的金毛犬。
那是一只老狗了,平时总是倦怠地趴在自己的小窝里。所以没有人为它拴绳,没有人预料到,看着自己从前的小主人被拖拽,逼着爬狗洞的时候,那只毫无攻击力的老狗就像发疯似的冲过来。
它可能到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想要为李善仪挡住伤害她的人。
但它比李善仪的自尊先死掉。
那些人看到了它,看到了李善仪的眼泪,由此发现了更加直接有效的弱点,已经了无生机的李善仪,竟然为了一只狗求饶。
“贱人与狗,好感人。”那年轻的女声说,其他人像是听见了好笑的笑话。
她记得哭声,不知道是谁嘶哑的哭声,像地下室的恶鬼。
她也记得笑声,至高处而下,包围了自己的笑声,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一切都那么远,他们曾经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亲人。
李善仪记得自己为它起的名字,年年。
郑太太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们那时候说:年年有今朝,是很好的意头。
她静静的从回忆里脱身。
李善仪一直觉得,她和郑宝悦之间,是一笔烂账。
如果有清算的一天,如果她有那样的勇气,她很难以想象,但那天不远了,李善仪有那种强烈的预感……
“别这么看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做呢。”郑宝悦又笑了,那种笑容在别人看来或许亲切,在李善仪看来,却是一张僵硬的面具。
“你好像很希望我害怕你。”
李善仪冷静地看着她。郑宝悦笑吟吟,而她没有扬起一张虚张声势的笑脸。
真像。
那张脸,几乎没有整容的痕迹,如果她不是亲眼看到过她的原本样貌,也会以为世上多了一个自己。
上次这样面对面的看到郑宝悦是什么时候?
李善仪对那些记忆已经不再模糊了。
她想,到江州来是对的。
也许她的恐惧真的会被遗忘,又或许她只是成长了,她居然能够面对,面对曾经如同噩梦的存在,嘲笑他们并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可能是我觉得,郑小姐这张脸太亲切了。”
她忽然扑哧一笑。
那种路正特有的,刻意带着嘲讽的笑,她有点理解他了。
在自己憎恨的人面前,这种笑是很有用的武器。
郑宝悦白了脸,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她在说:“我见过你那张真正的脸,你的脸本就是偷了我的。”
她偷了她的人生,她又偷了她的脸。
郑宝悦脸上的颜色称得上难看。
李善仪像是不能理解她的生气,为她解释的同时,把话说得更难听了一点:“郑小姐真的忘了吗?我真的见过你以前的样子,说真的,不够亲切。”
她们真的见过。
第一次见是在医院做亲子鉴定,那时这女孩还长着一张陌生的脸庞,她盯着自己,那眼神里似乎有比讨厌更复杂的情绪。
第二次见面,就是她逼着自己爬出去。
她做到了,所以脸上的表情变得很痛快,胜利者的笑声,成为她很多夜晚的噩梦。
第三次,是自己被吴茹文带走那天。
情绪失控的中年女人忽然甩开了拉着自己的手,对着人群里的女孩跑过去。
吴茹文看见了自己熟悉的女孩,声音哆嗦起来:“你在这干什么?”
那种陌生的恐惧依然死死绞着她。
“回你学校去!李善仪!”
那个被她叫做“李善仪”的女孩慌张上了车,黑衣保镖隔开了一堵墙,裹着棉衣而显得臃肿的身躯拼命往前挤,但她被结结实实拦住了。
“善仪!你去哪啊!”
她木然地看着。
行人围拢过来,越来越多人,那个自称是自己姑姑的女人用外套裹着自己,遮了她的脸,一只手去拽回那神色恍惚的吴茹文。
被拉拽回来的吴茹文眼睁睁看着那辆车子带着她的“李善仪”离开了。
那时候被李芳珠裹住,带在身边的女孩好像被世界隔在另一个维度。
她不再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野不再是地下室里受尽折磨的罪人,她更像是一个鬼魅,附着在一具行尸走肉上,观看着这一切。
行人们投来关切的,好奇的目光,她躲在外套下,身上的伤口被冷风刺着,像扎着密密麻麻的针。
那是阴天。她脚下也没有了影子,长时间不见天日,眼睛看不清人的模样,入眼的是刺眼的光,人脸模糊,她被李芳珠拉着,往身后藏。
风很大,她嗅见李芳珠身上苦涩的消毒水气味。
随便一个人都能把她带走,而愿意带她走的人只有李芳珠,和那个时好时坏,脑子不太正常的女人。
那天她承认了这个现实。
郑宝悦的名字是偷来的,李善仪的名字也不能完全属于她。
她和另一个女孩的人生此消彼长,但共同点却那样清晰。她们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又都在自己的地狱里服刑。
郑宝悦的脸清晰地映在她眼睛里,李善仪看见了,她有一瞬间快要爆发的怒火,但没有发作,郑宝悦在她面前,扮演着她们心知肚明的那个“假货。”
她们的人生都出错了。
错的太过离谱,以至于竭力拉扯,回不到正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偏离轨道,直到和另一列车互相冲撞,不死不休。
“郑小姐,你看起来过得很开心。”
郑宝悦含笑:“当然,因为我拿回了我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她咬重了那个词语的音调,“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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