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青山寂寂，忠骨长埋

石苍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过去！让这几个鬼子给陈启明陪葬！

迎面拦过来一个日军试图拦截，被石苍山一刀直接连手臂和枪直接劈掉在地上；又一个鬼子从侧面刺来，石苍山竟不格挡，只是微微侧身让过要害，任由刺刀在他肋下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同时反手一刀削飞了对方的半个脑袋！

他以这种以伤换命的疯狂打法，硬生生从密集的敌群中杀开一条血路，终于冲到了陈启明那已然静止的、血泊中的躯体旁边。

他想抱起他的身体，却马上七八个日军士兵迅速合围，明晃晃的刺刀组成了一个冰冷的死亡刀丛。石苍山拄着刀，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汗水、血水糊满了他整张脸。他环视周围这些面目狰狞的敌人，独眼中爆射出的不是恐惧，而是熔岩般的仇恨。

“这些东洋杂种！来啊！”他吐出一口血沫，双手死死握住刀柄，再次主动发起了攻击！

刀光翻飞！一个鬼子被开膛破肚，另一个被砍断了手臂！但更多的刺刀也落在了石苍山身上。他的动作越来越迟缓，每一下都带出更多的鲜血。

就在他几乎力竭，摇摇欲坠之际——

“滴滴答滴——！！！”

远方山峦间，骤然响起了无比清晰、无比嘹亮、代表着生力军与希望的冲锋号声！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如同春雷滚过大地，迅速由远及近！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阵地上残存的几个战士发出了劫后余生的、带着哭腔的狂喜呐喊！

正在围攻石苍山的日军明显出现了巨大的慌乱。指挥官急促而惊恐的哨声响起，日语呼喊声变得杂乱无章。进攻的势头瞬间瓦解，日军开始如同潮水般仓皇向山下溃退！胜利的天平，终于在最后时刻，倾泻向了守军！

“赢了……我们守住了……”石苍山拄着卷刃的大刀，摇摇晃晃，看着溃退的日军，染血的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弧度。绷紧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无边的疲惫和剧痛如同黑潮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吞没。他视线开始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了一下，几乎要栽倒在陈启明的遗体旁。

“连长！！”清风拖着受伤的腿，哭喊着连滚爬爬地向他冲来。

另外两个幸存的战士也挣扎着起身，想要过来搀扶他们敬爱的连长。

希望，仿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这日军整体溃败、胜利似乎已然握在手中的时刻——

一名落在最后撤退的日军少尉，显然因进攻受挫、部下死伤惨重而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和怨毒。他回头恰好看到了那个如同血人般、却依旧屹立不倒、仿佛象征着他们此次失败的中国军官。极端的耻辱和愤怒瞬间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八嘎！！”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猛地举起手中那支南部十四年式手枪（俗称“王八盒子”），根本不去瞄准，纯粹出于一种泄愤和报复的恶毒心理，对着石苍山的背影，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突兀、清脆却又显得格外卑劣的枪声，压过了战场混乱的噪音，骤然响起！

石苍山正微微侧身，望向冲来的清风和兄弟们，那抹欣慰的笑意还未完全展开……

子弹，从他背后射入，从左胸前心口的位置猛地穿出，带出一大蓬温热的血花！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所有的动作瞬间凝固。

他有些茫然地、艰难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迅速扩大的那朵血红色之花，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支撑着他身体最后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空，卷刃的大刀“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

“连……长……？”清风脸上的狂喜瞬间冻结，化为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发出的声音扭曲变调。

石苍山伟岸的身躯晃了晃，眼中最后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般迅速熄灭。他仰面向后，重重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就倒在离陈启明不远的地方，倒在了这片他用生命守护住了的山崖上。

倒在了，离家门口只有两百里的地方。

倒在了，日军已然开始溃败、胜利曙光终于穿透黎明前最黑暗云层的时刻。

“不——！！！”清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几乎要呕出灵魂的悲鸣，连滚带爬地扑到石苍山身边，徒劳地用手去捂那还在汩汩冒血的弹孔，仿佛那样就能留住正在飞速消逝的生命。

“连长！石大哥！你挺住！援军来了！我们赢了！你听到没有！我们赢了啊啊啊！！”他语无伦次地哭喊着，眼泪混合着血水和泥土，纵横交错。

石苍山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空洞地望着湘西那片渐渐放亮、透出蔚蓝的天空。他的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气音：

“细……妹……桐……花……”

那四个字，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气息。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指尖微微蜷曲，仿佛还想抓住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远方，援军震天的喊杀声和嘹亮的军号声越来越近，如同为胜利奏响的凯歌。

近处，残存的战士们围着他们倒下的连长，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混合着胜利喜悦与巨大悲痛的痛哭声。

他就这样，死在了家门口，死在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里，死在了他用热血和生命最终守住的、湘西的大门之外。

那一声出于败兵疯狂报复的、卑劣冷枪，断绝了他所有的生路，也让他最终无法看到，几个月后，那些耀武扬威的日军如何在芷江，在这片他誓死守卫的土地上，垂头丧气地放下武器，签署投降书。

更无法兑现，那个春天里，给女儿扎一个最美丽桐花花环的、最简单也最沉重的承诺。

青山寂寂，忠骨长埋。鹰嘴崖上，唯有浩荡山风呜咽吹过，卷动着浓重的血腥与刚刚升起的胜利气息，仿佛一曲无尽悲怆又无比壮烈的挽歌，在雪峰山间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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