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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诛心(二)


第一百六十九章  诛心(二)

公主府内,流火一身蓝衣立在角落的阴影中,视线时不时掠过公子对面两位身形佝偻的门客身上。

“那周牧然的确没有牵扯到太子殿下,可陛下不这么想,您该为太子想想办法才是。”

谢翎沉吟:“翎只叫人送去他家中消息,亦未曾想过周牧然会因此自尽,此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不过殿下那日去见周牧然,可曾动了刑?”

“的确……用些了手段。”

“那便错不了了。”谢翎淡淡道:“周牧然是天子门生,恃才傲物,一旦受辱极易殉节,翎特意嘱咐过不可动刑。”

这倒是太子殿下心急,弄巧成拙了。

“那,那可怎生是好?过了年就是三年一度的春试,太子一直被疑心下去怕是要错失良机。”

春试监查向来有皇子参与,这不仅是个肥差,还能培养人脉,历来最是抢手。

谢翎道:“太子如今要做的就是等,错过春试固然可惜,但失了圣心才最致命。不过此等要事也切不能让四皇子得利。”

“公子的意思是——”

“齐王。”

谢翎轻抿一口茶水,茶盏盖轻轻放下,磕地“啪”一声细响:“他性情温吞,既无母家,太子对他亦有相救之恩,最好掌握。”

这听起来是最好的方法,有谢七公子在其中调和,听起来与殿下亲自参与差别不大。

门客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沉思着搓搓手指。

僵持之中,朔风匆匆忙忙走进来,与谢翎低声禀告几句。

“来多久了?”

“属下见您在此议事,就请她在清宣堂等着了。”

清宣堂是公主生前最爱的棋室,寻常无人敢踏入。

但谢翎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下撩袍起身,撂下太子的两个心腹,出门往清宣堂去。

寒风瑟瑟,枯枝簌簌。

清宣堂蒙的是上好明纸,即使在室内,也能瞧见窗外栽的那株绿梅,时节未到,枝桠上满是骨朵,蓄势待发。

陆羡蝉也是头一回来这里。

刚刚落座,就瞥见棋盘角落一个小小的“瑛”字,再看这座非比寻常的公主府邸,她忽然意识到——

谢翎并非只能是永安侯世子。

严格说,这府邸不是公主府,而是瑛王府。

历来诸公主的俸禄地位皆不能与皇子相提并论,遑论自身只有食邑而没有爵位,自然无法荫庇后人。

而明珩公主是个特例,她生来食邑堪比亲王,前文帝曾在某次公主马球打赢了庆国后,一时兴起,加封她为“瑛王”。

那时群臣虽小有反对,但公主德才兼备,只当慰藉先帝的无子之痛了。

后面虽鲜少有人提及,但这分封诏书与王爵印玺都明明白白地昭告过天下,故而,立府也是照着亲王  之制督造的。

陆羡蝉摆弄着棋盘,静静地想着,他因姓谢而不能继承王位。但若陛下首肯,其实也不是袭王爵的可能……

谢翎便在这时走了进来。

白水晶棋盘自谢邕失手打碎后,辗转多位能工巧匠之手,才以无色琉璃修复后置于此处观赏。

她的棋局落在上面。

是乐阳城赌棋时,雨天与她下的那盘。

这一回,她走的是他的棋路,见黑子跳脱出了陷阱,压倒了最初她自己手执的白子。

“怎么想起来下棋?”

示意侍从们退下,谢翎从婢子手中接过手炉,放进她怀里,视线掠过她手边的木盒。

“不是下棋,而是复盘。”

她敛目,任那手炉躺着,一动不动,“那天你明明看穿了陷阱,却让我觉得自己赢了。”

谢翎含笑落座:“我还以为不怎么明显。”

“怎么会明显?你是下棋的高手,即使成了你的棋子,也要很久很久才能回过神。”

谢翎从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些嘲讽的意味,不由微挑眉梢。

“想要结群的势力土崩瓦解,却又不能明目张胆,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他们自相残杀。”

吃掉一颗中心的白子,陆羡蝉抬起头看他,越看却越觉得陌生:“即使中间牺牲了一两颗无辜的棋子,也无关紧要。”

说着,她打开盒子,将那枚铜簪放在星罗棋布的棋盘上。

在烛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这枚簪子,”她的声音却带着一种濒临断裂的紧绷,“眼熟吗?”

谢翎的目光落在簪子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缩。他没有立刻去捡,而是抬眸,深深地看进陆羡蝉眼里。

“认得。”他回答,语气同样平静,却暗藏波澜,“谢家侍女的制式,流火前些日子报失过一批。”

“这是念秋的东西。”她嘴角扯出一个木然的弧度:“涂满了麒麟竭。”

“你见过文不思了。”

谢翎指尖抚过腰间的令牌,淡淡一笑:“我还以为你会信我,而不是他。”

求赐婚那场宴席上,文不思一离开大殿,他立刻安排好念秋转移,为的就是让陆羡相信文不思所言不过是臆想。

一而再,再而三,陆羡蝉再无信任文不思的理由。

可她竟然还是来质问了。

“所以是你吗?”

陆羡蝉双臂撑着棋案,俯身逼视他‌深暗的漆眸,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一字一顿道:“杀死念秋的,是你吗?”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淅沥的风声和烛芯噼啪的轻响。

“不是。”

谢翎岿然不动,放纵她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一明一暗,一坐一立,似乎囚徒在心甘情愿接受审问。

“若要杀她,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更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他搭着眼帘摩挲一下簪子,  缓缓道:“麒麟竭药性早该散去,是有人又浸泡了一遍。”

文不思的手笔,他故意引导着陆羡蝉。

可谢翎也没有否认麒麟竭。

“难怪当日你不肯应我,原来你从未想过对我坦诚。”

披风雪白的绒毛摩挲着她尖尖的下巴,“燕氏已经颓然不起,念秋在你心里,死与不死无关大局。”

“可她的确死了。”

谢翎淡然道:“你就没有想过,或许是文不思牺牲了念秋,借机离间你我?”

“他不会。”

听着如此笃定的语气,谢翎竟是无可遏制地轻笑出声:“原来你宁愿信一个再三欺骗你的人,也不愿意信我。”

“你要我怎么信你!”

陆羡蝉反揪住谢翎一‌丝不苟的衣襟,瞳孔亮得惊人:“借刀杀燕阙,嫁祸元公主,逼死二公主……若从旁人口中得知,说一千遍一万遍我都不信,可这些都是我亲身经历过的事。”

“燕氏不和,秦侯得了京卫戍,太子因此越发信任你。可秦侯根本不在意党争,换言之,太子根本没得到任何好处。”

“谢翎,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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