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幽隧烛瞳

火把在秦振山手中噼啪燃烧，光芒顽强地抗拒着吞噬一切的黑暗，却也只能照亮脚下丈许之地。沉重的呼吸混杂着脚步碾过碎渣的声响，在死寂的坑底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鼓点上。陈延舟伏在他背上，微弱的气息拂过他的后颈，冰凉而断续，是这绝望行进中唯一的生息。

秦振山的目光如鹰隼，锐利地扫过前方坑壁。火光掠过之处，那些古老的刻痕时隐时现，扭曲的人形、巨大的鸮目、献祭的场景…仿佛组成了一个无声的、癫狂的叙事，在冰冷的石壁上无声嘶吼。他强迫自己不去深究这些图案的含义，只专注于寻找那条可能存在的、通向生路的缝隙。

终于，在一处堆积着大量坍塌矿渣的角落，他注意到了一丝不同——那里的空气流动似乎略微明显，带着一股更阴湿的气息。他用火把凑近，拨开表面的浮土和碎渣，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边缘粗糙，不像是人工开凿，更像是某种地质变动或动物长期钻行形成的通道，斜向下深入更加未知的地底。

一股本能的危险预感攫住了秦振山。这洞通向哪里？是生路，还是另一个绝境？那黑暗深处，是否还藏着更多像之前那样诡异的存在？

就在他犹豫的刹那——

“沙沙…沙沙…”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湿漉漉的拖行声，再次从身后那片深邃的黑暗里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不再缓慢迟疑，而是带着一种明确无疑的、逐渐加速的逼近感！

那东西…又来了！而且似乎被他们的移动再次惊动！

秦振山头皮瞬间炸开！背后伤口处的剧痛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压过！他猛地回头，火把的光芒奋力刺向身后的黑暗！

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一条巨大的、模糊的、反射着湿滑幽光的阴影，正以一种不似爬行也不似游动的诡异方式，朝着他们急速窜来！那两点惨绿色的幽光再次亮起，这一次，充满了冰冷的、捕食者的意味！

没有时间犹豫了！

“操！”秦振山低吼一声，不再顾忌洞内的情况，将火把往前一探，背着陈延舟，毫不犹豫地钻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洞口瞬间吞噬了他们。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粗糙的岩壁刮擦着他的肩膀和背部，带来新的刺痛。通道向下倾斜，陡峭而湿滑，他几乎是用半滚半爬的方式向下滑去，拼命护住背上的陈延舟不被撞到。

那湿滑的拖行声和某种尖锐的刮擦声紧随其后，也钻入了洞口！显然，那东西并不打算放弃！

黑暗。滑坠。追逐。

秦振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他只能凭借感觉和火把残存的光亮，努力保持着平衡，向下，不断向下…

突然，脚下猛地一空！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连同背上的陈延舟，向下坠去！

“噗通！”

并没有预想中的坚硬撞击，而是落入了一片冰冷刺骨、深不见底的地下水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呛了好几口水，冰冷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他肩胛的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火把瞬间熄灭。

绝对的、令人绝望的黑暗和冰冷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拼命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着，冰冷的河水疯狂带走他本就不多的体温。他一只手死死抓住背后似乎快要滑落的陈延舟，另一只手在水中胡乱划动，试图抓住什么支撑物。

幸运的是，他们似乎坠入的是一条地下暗河，水流并不算特别湍急。他踩了几下水，勉强稳住了身形。

“延舟！延舟！”他焦急地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河道里激起空洞的回音。

背后，陈延舟发出一声微弱的**，似乎被冷水一激，恢复了一丝模糊的意识，但依旧无法回应。

就在这时——

噗通！

更大的落水声从他们刚才坠下的方向传来！那个东西…也追下来了！

秦振山浑身一僵，恐惧如同冰水灌顶。在这绝对黑暗的水中，他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凭借听觉感知到，一个巨大的、游动着的物体，正破开水面，朝着他们快速靠近！

水波荡漾，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腥气和铁锈味的恶臭。

完了…

秦振山的心沉入了比河水更深的冰寒之中。在这漆黑冰冷的水下，他重伤未愈，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人，根本不可能与那未知的诡异生物抗衡！

他几乎能感觉到那东西逼近时带起的水流…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抵抗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脑海深处的嗡鸣，突兀地出现。

不是来自水中，更像是…来自他背上的陈延舟！

紧接着，一点微弱无比的、幽蓝色的光芒，自陈延舟左胸心脏的位置透衣而出！

是那枚嵌入的弹片！它竟然在黑暗中…发出了光？！

那光芒极其黯淡，却在这绝对的黑暗中，如同指引迷途的鬼火，清晰地映照出周围一小片水域。

而更让秦振山震惊的是，随着这幽蓝光芒的出现，那个正急速逼近的巨大黑影，猛地停了下来！

借着那微弱的、不断闪烁的幽蓝光芒，秦振山终于勉强看清了那东西的模糊轮廓——那根本不是什么野兽！那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仿佛由无数扭曲的、半金属半生物的诡异结构拼接而成的…巨大触须？！或者说…节肢？！表面覆盖着湿滑的、暗沉的、仿佛锈蚀金属般的鳞甲或外壳，尖端闪烁着某种如同钻头般的、令人心悸的寒光！

而那两点惨绿色的“眼睛”，就长在这恐怖造物的顶端，此刻正死死地盯着陈延舟胸口发出的幽蓝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辨认？或者说…困惑？

幽蓝的光芒持续闪烁着，频率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规律。

那巨大的、诡异的生物悬浮在水中，不再前进，也不再后退。那两点绿光在幽蓝光芒和陈延舟昏迷的脸上来回移动，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咔哒”声。

它在…交流？还是在…确认什么？

秦振山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所有的认知！

陈延舟…他体内的弹片…竟然能和这种地底怪物产生感应？！

这到底是什么？！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对峙之后，那巨大的诡异生物似乎得出了某种结论。它那令人恐惧的躯体缓缓向后退去，两点绿光最后深深地“看”了陈延舟一眼，那眼神（如果那能称之为眼神的话）复杂难明，似乎混杂着不甘、忌惮，以及一丝…更深的、无法理解的意味。

然后，它猛地调转方向，无声无息地沉入了冰冷的暗河深处，消失不见。只留下荡漾的水波和那股残留的、令人作呕的腥锈气息。

幽蓝的光芒也随之渐渐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黑暗再次降临。

秦振山僵立在冰冷的水中，久久无法从刚才那惊悚诡谲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冷汗早已浸透内衫，与冰凉的河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下意识地反手，摸了摸陈延舟胸口那枚再次恢复冰冷的弹片所在的位置，指尖一片冰凉，仿佛刚才那幽蓝的光芒只是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怪物退走了。因为延舟…或者说，因为他体内的那枚“灰鸢”弹片。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毒蛇，缓缓缠上了他的心脏——

这枚导致无数悲剧、嵌入延舟血肉的弹片，或许…并不仅仅是“灰鸢”的杀戮印记…

它可能…还是一个“标识”…  一个能让某些沉睡于地底、或潜伏于历史阴影中的“东西”…  识别他身份的…“信物”！

延舟…你到底是什么？！

冰冷的河水不断带走体温，秦振山打了个寒颤，从巨大的震惊中强行挣脱出来。必须离开这里！

他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背着昏迷的陈延舟，艰难地沿着水流的方向摸索前行。黑暗中，只能依靠触觉和微弱的水流声辨别方向。

不知在冰冷的地下河中跋涉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时，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且有隐约的人声传来！

是出口？！

秦振山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光亮和人声的方向奋力走去。

光线越来越亮，人声也越来越清晰。似乎是一个较大的地下溶洞，里面有人！

终于，他踉跄着爬上一处浅滩，挣脱了冰冷的河水，筋疲力尽地摔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背上的陈延舟也软软地滑落在一旁。

他抬起头，被突如其来的火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溶洞确实很大，中央生着好几堆篝火，影影绰绰大约有十几个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是逃难的百姓或者溃散的散兵游勇。他们被突然从水洞里钻出的秦振山两人吓了一跳，纷纷警惕地站了起来，拿起了身边简陋的武器——木棍、铁锹，甚至还有几把老旧的步枪。

“什么人？！”一个为首模样的、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厉声喝道，举起了手中的汉阳造。

秦振山心中一凛，强撑着站起来，将陈延舟护在身后，沙哑着开口：“兄弟…别误会…我们是…”他急速思考着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一个原本蜷缩在火堆旁、穿着深色破旧棉袄的娇小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火光映照下，那是一张苍白清秀、却带着几分惊惶的脸——正是那个手腕受伤、诡异消失的“苏婉”！

她看到秦振山，尤其是看到地上昏迷不醒、浑身湿透的陈延舟时，眼睛里瞬间闪过极其复杂的神色——震惊、怨毒、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以及…某种扭曲的、仿佛看到猎物终于落网的兴奋！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秦振山，声音尖利地对着那刀疤脸汉子喊道：“刘大哥！就是他们！就是他们杀了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东西！他们还和鬼子有勾结！”

秦振山脑子“嗡”的一声！这疯女人！竟然恶人先告状！还煽动这些不明真相的难民！

“放你娘的屁！”秦振山怒喝一声，气得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

那刀疤脸刘大哥眼神瞬间变得凶狠起来，枪口直接对准了秦振山：“妈的！原来就是你们这帮杂种！害得我们东躲西藏！兄弟们！拿下他们！给死去的乡亲报仇！”

周围那些面黄肌瘦的男人们，脸上顿时露出愤怒和仇恨的神色，拿着各种简陋武器，一步步围拢上来！

秦振山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身受重伤，体力耗尽，还带着昏迷的延舟，根本不可能对付这么多人！

“听我解释！她在撒谎！我们是延安兵工厂的！”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兵工厂的？哼，谁知道真的假的！这年头，汉奸特务什么幌子不会打？！”刘大哥根本不信，眼神凶狠，“捆起来！”

几个男人拿着绳子就要上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等一下。”

一个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力量的声音，从人群后方响起。

众人一愣，纷纷回头。

只见一个一直坐在最里面火堆旁、被阴影笼罩着的老者，缓缓站了起来。他穿着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衫，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慢慢走上前来，目光越过众人，先是落在那个眼神闪烁、下意识后退半步的“苏婉”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摇了摇头。

然后，他的目光缓缓移向地上昏迷不醒的陈延舟。

当他的目光触及陈延舟那张苍白痛苦的脸，尤其是…他湿透衣襟下微微隆起的、左胸伤口的位置时…

老者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握着木棍的手猛然收紧！脸上那古井无波的表情瞬间破碎，涌现出一种极度复杂、难以置信的震撼！那眼神，如同看到了绝不该出现在此地的、逝去多年的故人，又像是印证了某个流传已久的、恐怖的预言！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射向一脸警惕和愕然的秦振山，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  “他姓什么？”  “他母亲…”  “…可是姓‘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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