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赤津原会战一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只有魏军连绵营寨中那如同星火般散落的篝火，和箭楼上永不熄灭的风灯，在黑暗中顽强地亮着。

然而，死寂只是表象。

在远离营寨核心的黑暗深处，在崎岖的山道和幽深的河谷之间，另一种更残酷、更隐秘的搏杀从未停止。

那是属于轻骑和弓弩的死亡之舞。

“呜——呜——”低沉而急促的牛角号声撕裂夜幕，在一条狭窄的山谷入口回荡。

紧接着，是密集如暴雨敲打芭蕉般的撞击声！

那是强劲的弩矢狠狠钉入木质车板、穿透皮肉骨骼发出的恐怖闷响！

“敌袭！粮队遇袭！结圆阵！弩手上前！快！”魏军押粮军官嘶哑的吼叫在混乱中响起。

数十辆装载着沉重粮袋的大车，被仓促地首尾相连，围成一个简陋的环形车阵。

车阵中央，负责护卫的魏军重步兵们吼叫着，用高大的塔盾死死顶住车辕缝隙，组成一道钢铁人墙。

人墙之后，强弩手们半跪于地，依靠着粮袋的掩护，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拉开沉重的弩弦，将致命的弩矢一支接一支射向黑暗中那些如同鬼魅般高速移动的骑影。

火光摇曳，映照出车阵外令人心悸的景象。

库塞特骑射手！他们如同黑夜中贴地飞行的蝙蝠，凭借着令人瞠目的骑术，在崎岖不平的地形上高速驰骋、回旋。

每一次短促的勒马急停，弓弦随之爆响，一支支破甲重箭便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地射向车阵中暴露的魏军士兵。

不时有魏军弩手或盾兵闷哼一声，被刁钻的箭矢射穿咽喉、面甲，颓然倒下。

“顶住！顶住！我们的援兵就在后面！”

军官的嗓子已经喊劈了，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角流下。

他心中冰凉，袭击者显然有备而来，选择的伏击点极其刁钻，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前方是狭窄的谷口，后方……援兵？

那急促的马蹄声似乎被什么阻挡住了！

果然，在谷口外更开阔的平地上，另一场追逐战正激烈上演。

数倍于库塞特骑手的魏军轻骑兵，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正疯狂地试图围剿一支试图冲击粮队的库塞特小队。

魏军轻骑数量占绝对优势，他们怒吼着，挥舞着弯刀，企图凭借人数和冲击力将对手分割、绞杀。

然而库塞特人展现了他们冠绝大陆的骑射技艺。

他们并不硬拼，而是利用无与伦比的机动性，在魏军骑兵合围的缝隙中如同游鱼般穿梭。

战马在高速奔驰中不可思议地小范围变向、骤停、回旋。

库塞特骑手们在马背上扭身、开弓、放箭，动作行云流水，每一次弓弦响动，几乎必有一名追得最近的魏军骑兵惨叫着栽落马下。

他们像一群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像一群致命的毒蜂，不断用精准的箭矢迟滞着魏军追兵的脚步，始终无法被彻底合拢包围。

“噗！”一名库塞特骑手在高速回旋中射倒一名追兵，刚想拨转马头，侧面阴影里，一支阴狠的弩矢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射来！

骑手身体猛地一颤，一支弩箭已深深没入他肋下，箭头带着血从另一侧透出。

他闷哼一声，身体在马上晃了晃，强韧的意志让他没有立刻坠马，反而用尽最后力气，反手一箭射倒那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魏军弩手，随即伏在马背上，被同伴掩护着，迅速向更深的黑暗中遁去。

类似的场景，在这漫长的粮道上反复上演。

顾风投入了最宝贵的机动力量，像锋利的匕首，一次次刺向魏军的生命线。

然而，魏牟布下的防御网，厚实、严密、反应迅速。

每一个重要的转运节点，都筑起了坚固的哨卡和烽燧。

每一支运输队，都配备了足够强大的重步兵和强弩手护卫。

外围，更有数量庞大的轻骑兵如同嗅觉灵敏的猎犬，时刻巡弋。

库塞特的骑射无双，撞上了魏牟精心准备的铁壁铜墙。

每一次袭击，都伴随着精锐生命的流逝。

赤津河平原的僵持，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正以顾风手中最锋利的刀锋被一点点磨损为代价，艰难地延续着。

时间，在深秋的寒意与血腥的僵持中，无声地滑过两个月。

顾风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压抑。

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央位置，精细地模拟着赤津河平原的每一处地形、每一座魏军营垒。

代表魏军那密密麻麻、如同铁锈色肿瘤般的营寨模型，几乎将代表联军、尤其是代表白阳教部队的白色小旗，压缩到了沙盘的边缘角落。

灯火摇曳。

他独自一人，站在沙盘前。

年轻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焦躁，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沉静。

两个月的试探、佯败、袭扰、诱敌……所有能想到的破局之法，在那个如同千年老龟般缩在铁壳里的魏牟面前，都碰得头破血流。

精锐骑射手的损失数字，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心头。

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沙盘上那条蜿蜒的蓝色缎带——赤津河。

手指无意识地伸出，指尖沿着那条虚拟的河道，从上游高地，缓缓滑向下游那广阔的、被标注为“赤津河平原”的沙盘区域。

指尖最终停留在平原中央，魏牟主力营垒群所在的位置。

那里，河道的模型变得异常宽阔，河床用浅褐色的细沙表示。

“旱季……尾声……”顾风的声音极低，仿佛在咀嚼着沙粒，“水浅……淤泥……沙洲……”

他的指尖在河床的浅褐色细沙上轻轻点了点，又缓缓划动，仿佛在丈量着什么。

目光则投向沙盘上标记的赤津河上游方向，那片代表着更高地势的区域。

一个模糊的、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计划轮廓，在他心中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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