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镇南州的忧虑

黄昏的余烬透过雕花窗棂，无力地涂抹在镇南王府议事厅深色的檀木地板上，非但未能带来暖意，反而将厅内本就凝重的空气染上了一层不祥的暗红。

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镇南王顾长生端坐在主位，指节因用力攥着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密报而泛白，他刚刚听完了幕僚用近乎颤抖的声音复述完豫州崩溃的全过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三人的心脉。

长久的死寂之后，顾长生才缓缓抬起头，那双曾阅尽边关烽火、历经无数风浪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惊涛骇浪。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好毒的计…”话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扼住，他竟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词能形容那场发生在豫州、不见硝烟却尸横遍野的浩劫。

那并非战场上的明刀明枪，而是悄无声息间抽走了土地赖以生存的筋骨血脉，让一个繁华大州在绝望的哀嚎中彻底枯萎、腐烂。

坐在下首的顾若初，这位以聪慧冷静闻名的王府明珠，此刻美丽的脸庞也褪尽了血色，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般的红痕。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的寒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这个人…视人命如草芥。”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密报中描述的景象；

豫州官道上饿殍枕藉，易子而食的惨剧在城镇角落上演，曾经富甲一方的世家门庭洞开，徒留一地狼藉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财富如晨露般蒸发，留下的只有白骨与绝望。

这一切，只因那个端坐在京都龙椅上的人，轻飘飘的一道旨意。

坐在顾若初身旁的顾璃，性格更为内敛，此刻更是惊得檀口微张，一双明眸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

她的目光在父亲与姐姐之间逡巡，最终落在父亲手中的密报上，仿佛那上面沾染着无形的诅咒。

“这…这还是堂兄顾风吗？”顾若初的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巨大的困惑与恐惧，

“先是那些…那些奇形怪状的‘星堡’（棱堡），像钢铁怪物般钉在边境线上，让我们寸步难行。

接着是唐洪老将军…那样一位沙场宿将，竟也败得如此彻底，全军覆没。

现在…现在又是这种…”她顿了顿，仿佛那个词本身都带着肮脏，

“这种‘经济政策’！翻遍青史，何曾有过如此歹毒、如此高效…如此…彻底摧毁一州根基的战法？”

“他到底从哪里学来的？难不成…真是他自己凭空想出来的？”

顾璃猛地摇头，乌黑的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

“绝无可能！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凭空从脑袋里钻出来？”

“他若真有这份惊世骇俗的智谋和狠绝，当初…当初是如何被太后和丞相像提线木偶一样，整整控制了十年的？！”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顾长生心底最深处的寒意与不解。

顾长生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被那沉重的回忆压得不堪重负。

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疲惫与一种面对未知怪物的悚然。

他的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描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幽灵：

“当年…太后垂帘之时，顾风那孩子…乖巧得…不，是卑微得如同笼中鹌鹑。”

“朝堂之上，他不过是个会喘气的印章，事事需仰太后鼻息，连眼神都不敢乱瞟一下。我印象最深的一次…”

顾长生喉头哽了一下，

“太后鸩杀了他最心爱的林妃之时…他跪在殿前，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我瞥见他袖袍下的手死死攥着，指甲都嵌进了肉里，渗出血来…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便又恢复了那副麻木顺从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点微弱的火星只是错觉。

整整十年啊…十年间，别说朝臣，就是宫中最下等的洒扫太监、侍奉的粗使宫女，都敢对他呼来喝去，稍有不如意便冷嘲热讽。

他甚至…甚至无法留住一个真心待他的枕边人…”

顾长生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诞与悲凉。

“什么？！”顾若初和顾璃同时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

她们虽知顾风曾是傀儡，却从未想象过一个帝王能卑微到如此令人发指的地步，这简直颠覆了她们对“皇帝”二字的认知。

“我们都…小看他了。”顾长生长叹一声，那叹息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梁柱，

“能在那种地狱般的羞辱和折磨中，像最卑微的虫豸一样蛰伏十年，不露一丝锋芒…”

“然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腐烂的时候，骤然暴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反杀太后、诛灭权相，清洗朝堂…这份心性，这份隐忍，这份爆发出来的力量…何其可怖！

一个人承受的屈辱和痛苦有多深，在沉默中积蓄的毁灭力量就有多大。”

顾璃抱着胳膊，身体微微发抖，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音：

“我…我实在难以想象，一个人究竟要经历多少非人的折磨，内心要变得何等冰冷坚硬，才能毫无波澜地下令将血脉相连的皇族屠戮殆尽？

那可是…多少人命啊！还有荆州、蛮州、万州的世家…那血，怕是染红了整条运河！”

顾若初紧抿着唇，补充道，声音冷得像冰：

“京都密探最新传回的消息…说堂兄现在看人的眼神…空洞，冰冷，就像…就像在打量路边的石头，或者…待收割的麦子。”

顾长生听完女儿们带着恐惧的诉说，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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