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小光头知义
那孩子顶着一颗光溜溜的小脑袋，衣衫褴褛，补丁打了一层又一层，赤着的一双小脚沾满泥垢。
黑黢黢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怯生生地望着陆朝，眼神又敬又怕，瘦小的背上还驮着个拖着鼻涕的小丫头。那小丫头正不安分地往后仰着身子看陆朝。
陆朝心头一紧，生怕两个孩子往后栽倒，下意识就蹲下身去。
这时，不远处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丈颤颤巍巍地奔过来，膝盖一弯就要下跪。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那小光头看着爷爷突然要下跪，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像只护崽的小狼狗般，一个箭步挡在爷爷身前。
陆朝瞧着这小家伙护犊子的模样，不禁莞尔，朝六爻递了个眼色。
六爻会意，一手稳稳托住老丈的胳膊将人扶起，温声安抚道。
“老丈莫慌，我家大人只是想跟孩子说几句话，绝无恶意。”
陆朝蹲下身，平视着这个浑身紧绷的小家伙。那孩子虽然强装镇定，但微微发抖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陆朝放柔了声音问道。
“小小年纪倒是颇有担当，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我叫光头......”
孩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声音越说越小。
“今年八岁了。”
“家住何处？”
“大王村......”
光头说着偷偷抬眼，正对上陆朝温和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去，背上的小丫头却在这时不安分地扭动起来。
“为何要请我吃萝卜？”
小光头抿了抿唇：“您送种子，是好人。”
陆朝闻言，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竟被这孩子一句话驱散得干干净净。
“这可不是我送的，是陛下赐的种子。等你种出又大又甜的萝卜，我亲自帮你送到御前，让陛下也尝尝你种的萝卜，可好？”
说着直起身来，目光温和地望向局促不安的老丈。
“老丈好福气啊，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已懂得忠义孝道，不知可曾给他取过大名？”
得了朝廷命官的褒奖，那老丈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搓着双手看着陆朝，拘谨地不知说些什么好。
“回...回大人，庄稼人家哪讲究这个，俺家大孙儿打小就叫光头，没取过大名。这孩子懂事得很，鸡还没打鸣就跟着老汉下地干活......”
陆朝轻轻抚过小光头晒得发红的头顶，掌心传来粗粝的触感。
他望着孩子懵懂却明亮的眼睛，温声道。
“难得与你有缘。既然没有大名，不如就叫知义可好？”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包种子。
“这包种子赠与你，望你永葆赤子之心，明礼知义。待你家萝卜丰收时，本官定来收购，如何？”
小光头呆愣愣地捧着种子，被老丈一把扯住，突然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
“谢大人赐名！我们一定好好种萝卜！”
身旁的小吏羡慕得眼眶都红了！！能把自家萝卜呈给陛下，这等殊荣怎么就没落到自己身上啊！！
原本想要种麦子的老丈急了，连拄着的拐杖都顾不得了，声音都带了丝颤音。
“大人！！俺种了三十年地，伺候庄稼比伺候亲儿子还上心！种出来的萝卜必定是最大最甜的！！您进献给陛下时，也来俺家挑一根啊！！”
这孙儿不在跟前，抢不到这功劳，萝卜总能挤一挤吧。
在场的也不都是傻的，马上就有人反应过来。
“嘿！！大王村的，你这话说的，俺们小庄村种的哪差了！大人，俺们村种的才是最大的嘞！”
乖乖！要是自家种的萝卜能给皇帝尝尝，万一陛下爱吃，指不定能得赏赐呢！这可是祖宗坟头冒青烟的福气啊！
老汉越想越激动，突然又重重拍了下大腿，浑浊的眼里满是遗憾。
咋没把孙子带来呢！早知道痛痛快快应下种萝卜的差事，说不定钦差大人就挑中俺家的萝卜进贡了！
看着百姓们纷纷抢起了萝卜种，陆朝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转头与萧峥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随即朗声道。
“诸位父老乡亲！今日除了知义家的萝卜外，待秋收之时，届时各家都把最得意的萝卜带来比试，择其魁首进献陛下！以谢陛下隆恩！”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洪亮。
“定要让圣上知道，咱们这方水土不仅养人，就连地里的萝卜都格外争气！”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头发烫，府衙门口顿时爆发出阵阵欢呼。
萧峥在一旁侧头看着这个人群中仿佛发着光的男人，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回神啦！想什么呢？”
陆朝一只手在萧峥面前挥了挥，笑眼如星。
萧峥看着排队签字的百姓，沉声道。
“是我输了。”
陆朝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萧将军，其实我们都错了，你没输，我也没赢。”
他忽然转头对萧峥笑了笑。
“眼下或许正如你所言，一纸敕令最能立竿见影。但这些种子总要有人来撒。”
“也许五年，也许十年，等它们在这片土地生根发芽的那天......”
陆朝顿了顿，眼底漾开浅浅的笑意。
“你就会明白，我们昨夜争执的，从来都不是对错，而是早晚。”
萧峥望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袂，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周清远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耳畔反复回响着方才那番话，陷入沉思。
陆朝边走边笑道。
“走吧，前头还有三个县等着咱们盯着呢！”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偏头对萧峥眨了眨眼。
“阿峥，你说殿试也该放榜了吧？陛下赶紧多派几个新科进士来搭把手才是正经。这田间地头的活计，可比翰林院修史磨人多了。”
萧峥挑了挑眉。
“此时应当是放榜了，你不担心大哥？”
陆朝晃了晃扇子。
“不担心，咱家最稳妥的就是大哥了！你信不信，大哥还担心我呢。”
正如陆朝所料。
放榜当日宫墙下挤满翘首以盼的学子时，陆元昭却独坐书房，案桌上摊开从师长处借来的《治蝗要略》《河道说》等书册。
羊毫笔挥挥洒洒，工工整整抄录着，直至门外嘈杂声响起，这才起了身。
“捷报！捷报！”
“恭喜陆元昭老爷高中丙辰科一甲第三名，钦点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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