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什么?”宋大力好奇地问道。
傅听夏笑道:“你等会儿就知道了,走吧。”
“去哪?”
“人家不是请了我们吃家宴?不吃……岂不是浪费。”
宋大力会意,笑道:“我们不吃得大伯家锅碗干净,那真对不起大伯今天的招待啊。”
两人笑着对击了一掌,然后大踏步地走进了宋建民家正屋的门坎。
“哦,听夏跟大力都来了!”宋庆国打着哈哈,指了指坐着的那个白面无须的男人道,“这是陈乡长,过来打个招呼。”
陈乡长看着傅听夏道:“你就是那个回京城读书的傅听夏?”
“对、对,他爸爸可是在京城里当大官的。”宋庆国介绍道,那被称为陈乡长的男人看着傅听夏,眼里露出了感兴趣的光芒。
傅听夏淡淡地道:“大伯,我爸是种田的,你很清楚啊,什么时候当了京城里的大官?”
宋庆国干笑道:“这孩子,念旧。”
宋建民很知趣地把靠近乡长的位置让了出来,亲热地招呼:“听夏,你过来坐。”
傅听夏看了一眼那个位置,走过去坐了下来,宋建民又有礼貌地道:“乡长,你们谈,我去帮我妈准备酒席。”
陈乡长看着宋建民的背影对宋庆国说道:“庆国,建民教育得不错,不骄不傲,将来能挑大梁。”
宋庆国谦虚地道:“哪里,咱们到底是干教育工作的嘛,德、智、体,一样不能缺,别看他读书辛苦,但在家里该他干什么,他还是要做的,咱们不能给社会养个高分低能的,您说是不是?”
“建民爸,菜好了,大家入席吧。”婶娘脸色不太好地进来道。
宋庆国立即弯腰笑着拉着陈乡长入席,又特地关照傅听夏坐乡长的一边,俨然是个一心一意想要提携侄子的大伯。
继父抱着宋听荷也走了进来,宋庆国又是一番和煦的介绍,继父看了一下席面,问道:“建民呢?”
傅听夏抬起脸,见婶娘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宋庆国面不改色地笑道:“他要伺候他奶奶吃饭,不用管他。”
继父不好意思地道:“我去陪妈吃饭吧。”
宋庆国连忙道:“不用,不用,今天你可是客人。”
继父憨厚地笑道:“都是自家人,建民那孩子考上了大学还要出远门呢,跟乡长多谈几句才是真的。”
他刚要起身,就听傅听夏说道:“爸,建民哥既然要出远门,可能想跟奶奶多亲近亲近吧。”
“哦,这也是。”继父尴尬地坐了下来。
傅听夏笑道:“听荷,过来大哥这里坐。”
宋听荷立即从爸爸的膝上跳下来,一蹦一跳地朝傅听夏跑过去了。
陈乡长跟傅听夏说了两句,傅听夏虽然每次都很有礼貌,但回答的内容都很简短,根本无法深谈,更不用说能打探到什么,于是只好转头去跟宋庆国兄弟寒暄。
继父看着宋听荷从门里跑了出去,他本来想叫住她,但刚好陈乡长问到他,他也只好先回答陈乡长,想一想宋听荷很可能是去上茅房,也就没在意。
傅听夏低头扫了一眼腕上的电子表,然后看着边上吹嘘着的宋庆国,心里暗自冷笑。
“爸爸,大哥。”随着一阵“嗒嗒”声,宋听荷小脸涨红地从外面跑了进来,“我们家里有贼!”
“贼?!”宋庆国几乎跟继父同时站了起来。
“我刚才回家看见有人在我们家里里翻东西。”
“小孩子,别随便乱说,你不是在这儿吃饭的吗,怎么又看到家里什么了?”宋庆国瞪了一眼宋听荷。
“是我让她回去的。”傅听夏开口道,“我想请乡长帮忙让我转到县一中,所以让听荷回去帮我拿我在京城中学的成绩单。”
继父的脸色都变了,他首先想到了什么,“啊呀”了一声,就冲出了大门,宋大力也跟着追了出去,宋庆国想拦也拦不住。
傅听夏转过脸对陈乡长说:“乡长,最近露天煤矿上有一些短工白天做活,晚上就溜进村偷东西,搞得我们这里治安很不好,被抓住了就说我们当地人欺负外地人,能不能麻烦乡长去给我们做个见证。”
“你胡说什么,怎么能让乡长去做这件事!”宋庆国呵斥道。
陈乡长听到了“治安”两个字,立即想起了还在县里的那个港商,顿时头皮发麻,心里想着怎么也要先安抚住这件事情,不要弄得人人皆知:“发生这种治安问题,是我这个当乡长的责任,我当然要去!”
宋庆国听了脸色顿时白了,他双腿发软,傅听夏拉着陈乡长已经快步跑出了他家大门。
他们很快就到了傅听夏的住处,门大开着,继父正在那里死命抱住宋大力,宋建民则吓得缩在一角,而傅听夏的屋子里东西被翻得到处都是。
“怎么回事?贼呢?”傅听夏问道。
宋大力红着眼指着宋建民:“他就是那个贼!”
宋建民看见乡长脸色顿时也吓白了,人也吓清醒了一些,连忙道:“我、我不是偷,我、我、我是来找听夏从京城里带回来的教科书的。”
继父连忙给傅听夏使了个眼色跟陈乡长说道:“对、对,听夏从京城里带回不少书。”
傅听夏不顾继父的眼色淡淡地道:“我的书都在书桌上,你有必要把我的屋子都翻过来吗?”他走到柜子边,打开饼干盒看了一眼,转过头来道:“乡长,我爸爸放在这里的钱不见了。”
“我没有偷,不是我偷的。”宋建民惊恐地说道。
宋大力甩开父亲的手,走了过去,在宋建民身上一通乱摸,最后从他口袋里搜出了一个布帕,冷笑了一声。
宋听荷从继父的身后露出小脑袋指着布帕道:“那是我妈妈的手帕,上面还有妈妈的名字呢。”
宋建民的目光从布帕上移到了傅听夏的脸上,看见了他嘴边隐隐的笑意,他这才恍然大悟是傅听夏故意挖了个坑给他跳,再看陈乡长的表情,他慌忙喊道:“这钱不是我偷的!”
傅听夏走过去双手插在裤袋里俯视着他淡淡道:“这钱就是你偷的!”
“不是!”
“你就是来偷钱的!”
“我不是偷钱的!”宋建民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那你是来偷什么的?”
“我是来偷……”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住了声音,看向陈乡长,以及背后匆匆赶过来的父母,还有跟过来的那些探头探脑的今天在他家的帮厨,他突然觉得整颗心往下沉,一下子就软坐到了地上。
陈乡长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刚才饭桌上每一句夸宋建民的话好像都是在抽他自己的耳光,他重重地“哼”了一声:“看看钱数够不够送派出所!”
“算了,算了,都是一家人!”继父连忙摆着手乞求道,“乡长,我们家不计较,您给小孩子一个机会。”
陈乡长的眼神明显露出了犹豫之色,傅听夏垂下眼帘,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声音:“这么烂的德行也让他当大学生,将来当了官岂不是老百姓倒霉!”
傅听夏转过脸去,见铃子掩在她妈那胖胖的身体后面探出了半个脑袋。
铃子妈也吓了一跳,扭头伸手掐了铃子一把,铃子吃痛地道:“这是正义,正义是一碗丸子能换的吗?”
铃子妈一边尴尬地拍打着铃子,一边把她往外推:“你这个天生来讨债的死丫头。”
铃子百忙之中冲着傅听夏做了个鬼脸,傅听夏心里失笑,什么当大学生,大学生是考的好吧,这丫头哪里有正义感,八成是跟自己等价交换,要让他保守她的秘密,不过她吃亏了,他根本不知道她的秘密。
陈乡长的眼神就完全变了,看着宋庆国说道:“小处不教育,将来必定酿成大祸,你也是做教育工作的,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乡、乡长……”
陈乡长不等他说完,便对宋建民道:“这次看在你叔叔求情的份上,就不报案了,但是县一中还是要给你一次处分的,哦,你在县一中的东西也收拾收拾,反正你这次考得也不错,到了新学校要好好做人!”
傅听夏的嘴角上弯,什么到了新学校,宋建民这次绝对不会考上,不过现在陈乡长不再给他县一中的名额,档案里又留了一次处分,他两年后还能跟自己一起考进医科大学吗?
傅听夏转眼看见继父在看着自己,他侧过头下意识地避过了继父的目光。
宋建民已经完全慌了,考没考得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考题年年都在变化,不能做应届生,他这辈子都别想考上大学了,他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陈乡长的腿:“乡长,乡长,是您的那个港商说想看看傅听夏的那个杯子,我、我、我才过来拿的,我都是为了您,为了咱们乡啊!”
傅听夏心中一动,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陈乡长又气又怒,涨红了脸一把推开宋建民,拂袖而去。
宋建民哭得软瘫于地,宋大力抬脚踢了踢他:“要哭滚回去哭,别弄脏我大哥的地方。”
傅听夏微笑地看着涕泪横流的宋建民:“哦,没关系,亲戚一场,我借地方给他哭。”
宋建民抬头红着眼睛仇恨地看了一眼傅听夏就冲出了大门,宋庆国夫妇也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急忙追了出去,继父连忙也跟了过去。
宋听荷抬头问:“建民堂哥哭得好厉害,我们又没骂他!也没打他对吧?”
傅听夏抱起她点头道:“嗯,我们没骂他,也没打他。”
宋大力得意地道:“正确,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做错事情的人是他自己本人,这就叫自食其果!”
晚上继父回来得很晚,傅听夏听见他进屋的声音,便闭起眼睛,继父见傅听夏睡熟了,也就轻手轻脚地拉门出去了。
傅听夏没等到天完全亮就起了床,将那对仰钟杯放入包中,然后挎起包走出了院子,他沿着国道走了很远,才上了一辆开往县城的小巴车。
到了县城,街面上已经很热闹,八十年代的清水县虽然城建还极为落后,但其人流量已经初具矿场卫星城市的模样。
傅听夏知道以后等资源紧张了,清水县最终会发展成一个中等繁华的城市,事实上此刻的空气里已经开始弥漫着一种新时代即将来临的燥热感。
傅听夏在路边买了块煎饼问道:“请问县招待所怎么走?”
“哦,沿着这条大路一直朝前走,看见县政府,它的对面就是了。”
傅听夏道了谢,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儿,果然见到了白底红字的县政府招牌,他转过身,对面的铁栅门后有一排白色的两层小楼,这就是清水县目前最高档的宾馆——县招待所了。
如果宋建民嘴巴里说的那位港商真实存在,他十有八九就住在这里。
他穿过了马路,见门卫旁有一个小男孩正蹲在那里玩泥巴,他从包里翻出一副黑框眼镜戴上,然后走过去蹲下来笑道:“在玩什么?”
那小孩也不抬头:“我干吗要告诉你。”
傅听夏翻开手里油纸包,煎饼的香气顿时就溢了出来,小男孩立刻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傅听夏手里的煎饼。
“你爸爸在县招待所工作啊?”傅听夏晃动着手里的煎饼。
“是我妈妈。”小男孩眼睛粘在煎饼上。
“哦,那你妈妈一定能看见那个港商对吧。”
“什么叫港商?”
“嗯……有钱的大老板。”
“哦,大老板啊,有啊,有啊,我妈妈说最近有个很大很大的老板住进我们招待所了。”
傅听夏微笑道:“能告诉我他姓什么吗?告诉我他叫什么,这块煎饼就归你了。”
小男孩说道:“不知道姓什么,大家都叫他赵老板。”
傅听夏笑着将煎饼递给了他,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走进了招待所的大门。
前台正在很客气地给一个很年轻的男子办手续,傅听夏进门的时候,他刚巧办完转身,他转过脸的那么一瞬,吓得傅听夏差点立即背转过身去。
季景天,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怎么有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偏远穷困的小县城里?
傅听夏因为太震惊了,因此连本能的反应都做不出来了。
季景天的目光很淡地从他的脸上匆匆扫过,完全没有在意,很标准看路人的样子。
傅听夏松了一口气,是了,这个时候他虽然认识了原俊楠,却跟季景天还不认识。
季景天从他眼前走过,他穿着白色的衬衣,下面是条浅靛蓝色的牛仔裤,模样比记忆里的要稚嫩得多,但也已经看出了日后获得“心外第一美男”美誉的潜力。
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进医科大学了吧,他记得自己进医大的时候,季景天已经是研一生了。
“你做什么的?”柜台后面穿蓝色的确良衬衣的女服员发现了他,起身问道:“这里是县政府招待所,住在这里可是要有介绍信的。”
傅听夏收敛了心神,站在柜台前微笑道:“我不是来住宿的,我是来找……赵老板的。”
那女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赵老板?”
傅听夏微微笑道:“对,我是替他办事的,你就跟他说有一个姓宋的年轻人过来找他,他会见我的。”
女服务员半信半疑地拿起电话,拔了个电话客气地问了几句,得到那边肯定的回答之后才道:“从那边的楼梯上去,二楼208房。”
“谢谢。”傅听夏手按在挎包上,三步并成两步上了楼。
他刚抬手敲了两下门,门就开了,里面一名穿黑衬衣的男子走了出来,看见了傅听夏就微微皱了下眉:“你……不是宋建民。”
“啊,不是。”傅听夏微笑道,“他在偷我们家杯子的时候被抓了。”
那男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可没让他偷杯子,是他说他家里有套古董杯子的,所以我才请他拿来看看。”
“赵先生,我不是来追究你的。”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傅听夏微微一笑:“跟宋建民一样,想让您看一下这套杯子。”
那男子微微沉吟了一会儿,伸出手:“那幸会,赵天翰!”
傅听夏握住手道:“傅听夏。”
“傅先生请进。”赵天翰让过,傅听夏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宽敞舒适的套房,客厅里有一套套有浅蓝色布套的沙发。
傅听夏从包里拿出布帕,展开,将里面的两只杯子依次放在了沙发旁的茶几上。
赵天翰看见杯子眼睛亮了起来,有些激动地道:“这是……”
“嘉靖年青花瓷仰钟杯。”傅听夏接口道。
赵天翰匆匆从自己的行李箱里取出了一支放大镜,小心翼翼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睛,然后抬眼:“你不是光拿来给我看看的吧。”
“当然不是,如果赵先生出价合适,我也可以卖给你。”
“多少钱?”
“十万。”
赵天翰笑着将杯子放置一边:“这个价钱会不会贵了点?我最多出五万块,五万块对你这个年纪实在不是笔小数目吧,你脸上的问题不小,这笔钱能帮得上你的大忙,你要不要跟你父母商量一下。”
“同样的青花瓷仰钟杯去年在佳士得拍出了三万美金,而且是黑蓝色的。”傅听夏拿出布帕,将杯子放回帕中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贱卖除了因为想治病,也是因为有其他条件,如果赵先生还要压价,我只好再等等机会了。”
赵天翰看着傅听夏收杯子的手:“说说吧!你的其他条件。”
傅听夏道:“我知道赵先生这次来,会给县一中捐赠一座教学楼,我想请赵先生帮我要一个两年后高考的应届生名额。”
赵天翰含笑道:“帮你要了名额,要是你考得很差,我岂非很没面子,我的面子可不止十万块。”
傅听夏弯腰从茶几上拿起放在上面的一叠纸,照着上面的英文很流利地念了一遍,然后看着赵天翰微笑道:“赵先生很有眼光,我也认为清水县有很高的升值空间,不过内地的流程有些复杂且冗长,赵先生不要对升级渠道(注:项目综合管理部门)抱有过高的期望,在风投那里为自己多留点余地。”
赵天翰笑了,抱着双臂点头道:“好吧,你赢了,十万块,外加一个高考名额。”
傅听夏心里一松,赵天翰又笑道:“你想我给你什么,现金吗?”
“现金!”
赵天翰起身打了个电话,然后回过头来将纸笔递给傅听夏:“把你的资料留下吧。”
傅听夏接过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跟住址,等他写完了,两人趁着赵天翰的人筹钱的工夫,又闲聊了一会儿。
傅听夏知道赵天翰就是那个传闻当中最早投资清水县的人,也知道他以后会碰到的问题,出于对他这次交易的好感,傅听夏也稍微给了点建议。
十万块钱对于目前一个穷困县的银行实在也不算笔小数目,一直到快中午才有人将一个黑色的皮包送来。
“要不要数数。”赵天翰笑道。
傅听夏打开皮包看了一眼里面十叠崭新的百元大钞,顺手取出弹了弹,然后扔回去笑道:“我相信赵先生。”
他将里面的钱都塞进自己的挎包里,然后起身道别,走到门口时候身后的赵天翰突然问道:“你打算读什么系?”
傅听夏转过身,见赵天翰看着他恰巧道:“我知道有几个学校的经济与管理都不错,我跟这些学校也有些交情,你……有没有想过出国读书?”
“谢谢,我已经有目标了。”
“什么目标?”
傅听夏笑道:“临床医学,我将来……要当医生的!”说完他就拉开门离开了。
赵天翰抚弄着手里的杯子,旁边的门开了,有一个人走了出来,赵天翰笑道:“看来你要有一个同行了,说不定将来会是你的强敌呢,景天。”
季景天弯腰捡起茶几上傅听夏刚才写的纸,念道:“傅,听,夏。”
“嗯,这个姓傅的小子英文不错,好像也很有经济头脑,可惜他想当医生,否则我倒真有意思培养他当我的助手。”赵天翰遗憾地道。
“英文不错,有些经济头脑,会连升级渠道这样的专业术语也懂吗?”季景天又看了一眼那张纸,在心里又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
傅听夏沿着热闹的街向前跑着,摘掉了眼镜,手按着挎包,一口气跑上了回家的巴士车,喘着气将挎包抱在怀里。
他曾经见过远比现在要多得多的钱,事实上他过去也有替原俊楠处理过上千万的私人投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这么小的一笔钱而激动不己。
十万块,他跟他的家人从此就可以换一个人生了。
他不会卑躬屈膝地活着,也不会再跟原俊楠这个人有什么瓜葛,因为在这个时轴上他知道所有的陷阱不是吗?
窗户上的傅听夏嘴角微弯。
车窗外有人推着辆自行车卖毛绒娃娃,傅听夏探出头问:“那毛绒娃娃多少钱一个?”
“五元钱一个,这可是从广省来的,不是普通的货色,你看看。”
小巴车开动了,傅听夏连忙从口袋里抓出所有钱递过去:“拜托给我一个,我要粉红色的那个。”
那个小贩看了看那把钱,五元只多不少,也痛快地摘了一只粉红色的毛绒娃娃递了过去,傅听夏一把抓在手里。
他跨进自家的大门时,见宋大力与宋听荷正蹲在院子的阴凉处夹着咸菜啃馒头。
宋听荷看见傅听夏眼睛就一亮:“大哥回来了。”
傅听夏弯下腰冲着她举起毛绒娃娃,宋听荷顿时满眼都成了粉红色,结结巴巴地道:“哥,哥,是娃娃。”
她得到傅听夏认可是买来送给她的,欢呼一声将娃娃抱在了怀里,宋大力道:“哥,你哪儿去了,爹还到处找你。”
“你们两个跟我来。”傅听夏笑道。
宋大力一脸不解地跟着傅听夏进了屋,傅听夏拿下挎包,把里面的钱都倒在了炕上。
十叠厚厚的百元钞掉落在炕上,宋大力手一松馒头都掉地上去了,张着嘴看了半天才问道:“这就是一百元吗?”
“嗯。这里一共有十万块。”傅听夏笑道,“我把妈妈留下来的仰光杯卖了,卖了十万块。”
“十万块!”宋大力摇晃着自己的脑袋,“那……我们变成有钱人了。”
傅听夏看着弟妹笑道:“嗯,我们可以去城里住。这十万块足够我们买上好几套房子,房租可以用来供我们生活,剩下的钱也足够供我们读书,一定可以供到大哥大学毕业,到时大哥供你们读大学。”
“我们去城里读书?我也读大学?”宋大力问道。
“是啊!”傅听夏看着宋听荷笑道,“听荷还可以吃到好多好吃的糖。”
“能随便吃吗?”宋听荷满眼星光。
“随便吃。”傅听夏捏了一下她的小脸笑道,“只要你不长蛀牙。”
宋大力捧着床上的钱颤声道:“都是大钞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百元呢,这么多的一百元。以后去他的果园,去他的猪粪,我要当个有钱人!”
宋听荷用手刮着脸:“二哥羞羞,二哥变傻子了。”
宋大力捏着她的脸笑骂道:“做傻子就做傻子,有钱就好!”
三人笑着,突然听见了门边传来声音,回头见他们的父亲正站在那里努力将有点歪的门扶正。
“爸!”傅听夏叫了一声,但是继父没有回答。
宋大力跟着喊道:“爸,你整那个破门干什么,快过来,我们有好东西给你看。”
继父放下门转身走过来道:“大力,你带着听荷出去,我跟你哥有话说。”
“说什么?我们正跟大哥说重要的事呢。”宋大力举着手里的钞票,“爸,看见没有,钱啊!好多钱!”
傅听夏说道:“你们俩先出去吧。”
宋大力只好不情不愿地带着宋听荷出去了,继父跟在他们的后面将门关上,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傅听夏。
傅听夏侧过头:“你有什么想要问的就问吧。”
继父才软声询问:“听夏,建民说那个布帕不是他偷的,是你给的,是不是?”
傅听夏沉默了一会儿才冷淡地道:“是。”
继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听夏,你、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傅听夏转过头挑眉问:“有什么区别?”
继父问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发现家里的大门是从后面插上的,所以听荷没可能看见建民在里面翻东西,是你让听荷说谎的,是不是?”
傅听夏抿了下唇,然后道:“是我让听荷说的,但她没说谎,难道她说的不是事实吗,宋建民不是在我们家做贼吗?”
继父说道:“建民这次如果没有考上大学又被县高中撵回来,你有想过他会有多恨听荷吗?”
傅听夏急促地道:“我会保护她的!”
“你怎么保护?”
傅听夏对视着继父的视线,看见他失望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又避开了。
继父不解地道:“你、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为什么?因为我恨他们!我恨他们虚伪,我恨他们不要脸,我恨他们欺负我们,我恨他们害得妈妈早死!”傅听夏指着门外大声道,“你去问问大力,哪怕去问听荷,问他们你就知道理由了。”
继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听夏,做完手术你就回京城吧!”他抬起头看着傅听夏:“听夏,你还是回京城吧。”
傅听夏咬着嘴唇道:“不必!傅家已经给我联系做手术了,只是有一样比较重要的激光类仪器还没有到医院。”
“哦,原来是这样。那当然是你爸爸联系的好,当然是你爸爸联系的好。”继父背有些稍弯地念了几遍,然后才道,“那你待完暑假……”
“我明天就走!”傅听夏冷冷地道。
继父点了点头,人好像一下子苍老了不少:“这样,也好。”
他走出去之后,傅听夏坐在炕上听见宋大力吼道:“大哥有什么错啊!宋建民那贱人一刀杀了都不可惜!”
傅听夏一整晚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天蒙蒙亮又被继父叫醒了:“听夏,早一点走,到了县城还要去省城坐火车呐。”
傅听夏翻身起来喝了几口凉水,拿起收拾好的包就往外走,继父拿了两个塑料袋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国道上。
继父走过去把塑料袋递过去:“这一袋子是我给你煮的茶叶蛋,另外一袋是我昨晚新烙的饼子,还有一瓶水,你留着在路上慢慢吃。”
他见傅听夏不吭声,就弯下腰将塑料袋在傅听夏的行李带子上系好,看着从远处开来的小巴,又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一本折子:“那钱,我昨天去县上给你存好了,你到了京城就可以提出来用。”
傅听夏一把推开他的手:“不用,这是我留给听荷的。”
继父不管傅听夏,他的力气远比傅听夏的要大,拉过傅听夏手里的挎包,将那本存折仔细地放到包的内层然后道:“听荷有我呐,你一个人在外面,多少会有不便,有钱能防身。”
“那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傅听夏忍了很久,眼睛还是有些模糊,“既然知道我是一个人在外面。”
继父低着头道:“你不能跟他们一样。”
傅听夏吼道:“有仇就要报仇,以牙还牙,不对,应该比他们狠十倍,百倍,让他们永远害怕,不会再来伤害我,伤害我的家人!爸爸,你不应该也这样保护妈妈,保护我们吗?一样不一样,有什么分别?”
继父稍有些局促,嗫嚅道:“就算我能跟他们一样,那你也不能跟他们一样,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你是要当医生的啊!”
傅听夏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夺过继父手里的包,跳上了旁边的小巴。
“听夏,到了京城记得要给家里电话。”继父站在窗边喊道。
傅听夏没说话,但是小巴开动之后,他听见后面传来了宋大力的喊声,跟宋听荷的哭声,他低下了头,眼泪还是掉在了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
小巴到了县城,那司机看着他向外走,便伸出头:“听夏,你后爹不是让你转去省城坐火车吗?”
傅听夏回头说:“哦,有点饿,出去买点东西吃。”
“那可别误了车子,上午可就那一班。”
“知道了。”傅听夏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他走出去看了一眼汽车站的门,冷笑了一声,面向县城。他说的激光仪的事情没错,不过最早得到这个设备的医院可不在京城,其实就在清水县城,这里还有一个他一定要设法接近的人。
许一夫,这个目前还被下放在小县城里的人,两年后他就会返回京都医科大学,而后他会成为国内最顶尖的心外科教授。
当年京都医科学院流传了这么一则笑话:
某个卫生厅高官去医科学院视察,招待办的主任不认得许一夫,进会议厅的时候见一乡下老头坐在那里抖腿,连忙喝问道:“你是谁啊?”
许一夫面无表情地说:“缺心眼的。”
招待办主任大惊又喝道:“你干吗的?”
许一夫面无表情地回答:“专治心眼多的。”
这则笑话就是原俊楠说的,当然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他一帮朋友听的。原俊楠有一个本事,那就是可以不动声色地把一则笑话讲完,不管别人是否笑得前仰后合。
那天他讲完这则笑话,没怎么笑的人有三个,原俊楠本人、傅听夏,还有一个就是季景天。
傅听夏是不方便笑,而季景天则好像没觉得这笑话有多好笑似的。
季景天仅比傅听夏大两岁,可是傅听夏读大学的时候,他已经在读研一了,等傅听夏做毕业论文的时候,他已经是副教授了,心外科最年轻的副教授。
所以季景天如果觉得你的笑话不好笑,他就可以不笑。
现在那个同样不可一世、眼高于顶的心外教授,还在这座小县城的县医院里窝着。
傅听夏嘴角微弯,背起包朝着县医院的方向走去。
县医院不大,几乎就是一个老旧的四合小院,傅听夏径直地走了进去,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孩子正追着一个年轻男子出来:“许诺,你不能走!”
年轻的男子停下了脚步,好像有点无奈地转头:“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水灵,我不能不走。”
那个叫水灵的女孩子都快急哭了:“你走了,我们很多手术就做不了了。”
“做不了就去省城做啊!”许诺长吸了一口气,“其实我就算留在这里,也会有越来越多的病人选择去省城动手术的。”
“可是……现在还是有很多病患选择在我们这里动手术,我们还是有很多手术做啊。”
许诺失笑了一声:“那又怎么样,现在信息越来越发达,我们迟早会落伍的,到时候我们动了再多的手术,帮了再多的人那又怎么样,有谁会知道我们?水灵你选择留在这里,我选择离开这里,这都是选择,但愿我们都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傅听夏心道几年以后你大概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吧,他掉头对着窗口看去,见一间房里堆着好多用干净白布罩着的仪器,他扫了一眼四周,见没人留意他,就悄悄地推门走了进去。
掀开那些白布的一角瞧了瞧,傅听夏不禁眼前一亮,心肺机、呼吸机、除颤设备一应俱全。
真不愧是许一夫,在这个小地方他也能搞到这些东西,也难怪他会抢在京城那帮人的前头获得激光仪的捐赠。
傅听夏想着,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大白天的,你就敢溜进医院偷东西!”
他一回头,只见一个胖胖的,身穿蓝色工作服,手里拿着大扫把的女人扑了过来,他连忙解释:“我、我走错房间了。”
“你还想骗我!你知不知道这里都是进口货,一个零件都比你的小命还值钱!”胖胖的女人抡起手里的大扫把没头没脑地朝着傅听夏挥去。
傅听夏着实挨了几扫把才逃出了房间,正好看见水灵垂头丧气地走进来,连忙问道:“请问许一夫大夫在吗?”
水灵抬起头道:“你是来看病的吧?”
“是。”
水灵打起精神:“在,师傅在里面呢。”
她领着傅听夏往里面走,走到门边又压低了声音道:“师傅心情不太好,有什么事别见怪。”
“不会。”傅听夏笑了笑。
水灵这才推门走了进去,里面坐着一个清瘦的老男人,鼻梁上戴着一副折了腿的黑框眼镜,很是寒酸。
“师傅,有一个病人。”
许一夫抬起眼,傅听夏与他对视着,许一夫的眼光在他的脸上转了一下,简单地道:“去省城医院看吧。”
“我信任许大夫,想让许大夫看。”
“信任?我又不是皮肤科的大夫,你怎么能信任我?”许一夫丝毫不领情粗暴地道,“让我给你看,你想毁容吗?”
他根本不给傅听夏开口的机会,挥手道:“走,走,跟你说了,去省城医院。”
傅听夏看许一夫掉头不再理他,他咬了咬牙又道:“许大夫,我知道你这里有一台新式的激光仪,我想用这台激光仪来治疗我的皮下血管畸形。”
许一夫这才掉头过来真真正正地打量着傅听夏:“是谁告诉你我这里有一台新式的激光仪,又是谁告诉你可以用激光仪来治疗皮下血管畸形?”
傅听夏低了一下头,然后抬眸道:“我在京城读过书,听那里的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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