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傅听夏,你说话不算数!”宋建民镜框后面的眼睛都快冒出火光来。
傅听夏漫不经心缝着尸体道:“我哪里有说话不算数,我现在有回京城吗?”
“可是你说了会在家里跟二叔老老实实种地的!”
“哦,这件事啊!”傅听夏抬起头想了想,然后走过来凑近宋建民眯着眼笑道,“那怎么办呢?建民堂哥好像跟我一条船了。”
宋建民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你、你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傅听夏笑道,“是你想做什么?建民堂哥,是继续隐瞒下去呢,还是去傅家告发我?”
宋建民没有回答,但眼神闪烁不定。
傅听夏看回尸体悠悠地道:“我呢,也许会被傅家的人立刻接回去,日子会过得艰难一点,但总归是傅家的人,他们也不会对我短衣少食,如果我听话一点,即使他们出于面子,大学也不会不让我读。不过这样一来,建民堂哥可就没有一点价值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我呢,就在县里待着,一切图个自在。你呢,书你照读,好处你照捞,一切都等到了大学里再说,好吗?”
宋建民深吸了一口气:“你真不读书?”
傅听夏摇了摇头:“这样不是挺好?我不读书,跟着许一夫也可以当医生。我跟你不一样,建民堂哥你有去京城那么远大的志向,我的志向就是在这县里了。”
宋建民心里纠结了好一番,才一咬牙道:“我就再信你一次,要是你再说一套做一套……”
“放一百二十个心,建民堂哥不是县一中的响炮吗,我能去哪里读书才能考上大学?”
宋建民这才脸色稍缓,一脸鄙视地甩袖而去。
傅听夏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冷笑了一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完成品,老顾从外面走了进来,甩了甩身上的雪花道:“你总算回来了!”
“好久不见,顾师傅。”傅听夏抬头冲着他笑了笑,又接着看停尸台上的尸体。
“你说你,啊,许大夫就说了你两句,你就生气走了。一点忍性都没有,还想学本事,想当年我们要学一点半点手艺,还要给师傅半夜倒夜壶呐……”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发现傅听夏根本没在听,而是反复地摆弄着尸体。
“眼鼻出血,手指脚趾发乌,伤口出血量好像也不多,这个人到底是撞死的,还是猝死的,这心脏会不会有问题呢?”
老顾只好道:“别嘀嘀咕咕的,你拉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怎么行?又没有得到家属同意。”
老顾说道:“他们来的时候都破成那样了,明天就烧成一捧灰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你真要过意不去,就别算他们家属的尸体修补费了,没准这死鬼还感谢你替那孤儿寡妇省了一笔呢。”
傅听夏点头道:“那好吧。”
隔了一会儿老顾再看,见傅听夏对着尸体拉开的胸腔痴痴地笑呢,他顿时四肢跟通了电似的炸毛,心里想到许一夫是送个人过来让他吓自己呢,还是自己吓他呢?
京城的医学院宿舍里电话响了,季景天放下手里的书走了过去接起电话。
“那个小子查到了,叫傅听夏,他消失了一个月,隔了年又回县医院了。”
“傅,听,夏。”季景天深吸了一口气,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声音:“临床医学,我将来要当医生的。”
“原来是他。”
“景少认识?”
“嗯。”
“那……这人怎么处置?”
“他继续学医就好。”季景天挂断了电话,坐到了书桌旁拿起书,却再没看下去一页,他从书桌旁抽出一本书,翻开来里面有一张照片,一个少年医生手里拿着手术刀站在光晕当中。
“你应该很快就会到达这里吧。”季景天对着照片道,“我在这里等着你。”
两年以后。
老顾轻手轻脚朝着停尸台前站着的年轻人走去,走到他的背后大吼了一声,吼完了再瞧,那个年轻人连针都没歪一下。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长神经啊,怎么就不会害怕呢?”
傅听夏收完最后一针转过头来道:“害怕什么,难道他还能再死一次吗?”
老顾叹了口气:“你师傅来电话了,让你去医院。”
“哦。”傅听夏走过去清洗自己的手,老顾道:“你高考考得怎么样?”
“凑合吧。”
老顾把报纸一展,不以为意地道:“也是,你整天不是在火葬场,就是在太平间,要不然就在手术台边上,我都担心你知不知道活人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傅听夏一抖自己的帽子,然后戴上眼镜笑道:“可不是吗?”
“算了。”老顾漫不经心地道。
“看股票呐,要不要我帮你买两只,包发财哟。”傅听夏笑道。
老顾没好气地看着他道:“你还好意思说,去年我就是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听了你的话买了后街的铺子,到现在还没租出去!”
傅听夏笑道:“不用着急,不会亏的,最多再过两年。”
老顾给了他一个白眼,傅听夏笑着走出了门。
仅仅两年而已,清水县就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到处都是在建的工地,拔地而起的高楼。
不过后街这一块还是静悄悄的,但是傅听夏知道大多数的地都应该落到了原家的手里了,傅听夏嘴角滑出一丝不明显的微笑。
“大哥!”
傅听夏转过头来,见宋大力与宋听荷从一辆卡车上跳了下来。
“我正想回去看你们呢。”傅听夏惊喜地将宋听荷抱了起来。
“你最好别回去,要不然铃子妈又该上门闹腾了。”
铃子妈两年前逼婚,结果没逼得傅听夏点头,倒把铃子给逼得离家出走了,这两年只断断续续传回来一点消息,铃子妈当然不肯反省自己,总觉得是傅听夏不肯同意定亲引起的,因此每次傅听夏回去,她总要闹腾一番。
傅听夏只好无奈地道:“那你们怎么来了?”
宋大力的皮肤晒得通红,埋怨道:“还不是大哥你害的,好端端的让爸爸搞什么新型种植技术,搞得我们家三天两头有人上门来请教,给吃给喝还不算,还要帮他们买药买肥。”
傅听夏笑道:“哦,你每吨加价10%不就行了?反正物价现在也天天在涨。”
宋大力颇为心动,但想了想连连摇头:“我可不敢,爸会宰了我的,那些人对他们好他们是记不住的,要是发现我卖贵了,还不晓得会不会打上门来。”
傅听夏笑了,宋大力小声地道:“哥,上次你替我买股票赚了没?”
“嗯。”傅听夏点了点头。
“赚多少?”
“十来倍吧。”
宋大力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就是赚了一万多啊。”
“差不多吧。”
宋大力靠着卡车才能站稳,隔了半天才道:“我成万元户了,原来买股票这么好赚,那我干什么要种地啊?!”
傅听夏看着他笑道:“这种机会二十年里也不会超过三次,不用想了,好好种你的苹果,那才是根本,谁让你不想读书呢。”
宋大力没好气地道:“哥你够了吧,你不要说话跟爸一个腔调好不好,我就是受不了他才逃出来的。对了,奶奶上次来,你没又给钱吧?”
这两年从农场回来的有学问的人越来越多,像大伯那样趁乱上马的人当然就只能从校长的位置退居到了二线,这其实跟铃子的姨爹没有半点关系,但傅听夏的奶奶就是认定了是傅听夏害的,因此原本足不出户的她,三天两头跑县里来问傅听夏要钱。
“不给只会让爸爸为难。”傅听夏笑道。
宋大力光火地道:“凭什么啊,爸爸迁就奶奶已经够堵心的了,你再迁就爸爸,我都要疯了!”
傅听夏把宋听荷往他身上一放笑道:“也没多少钱,哥要先回一趟医院,等办完了事出来请你们吃东西。”
“不了,家里那群大爷还在等着车上的东西,再说了司机也不肯等的。”宋大力说道,“爸其实很想知道你考得怎么样,不过呢又怕问了给你压力,所以只好弟弟我来问了,哥你考得怎么样?”
“你回去跟爸爸说……”傅听夏一压头上的帽子笑道,“他只要看榜首那个位置就好了。”
宋大力看着傅听夏的背影牙酸地道:“哥是不是天生来克我的?”
宋听荷抬起头道:“二哥,明年我也要读书了呢。”
宋大力看着宋听荷,伸手捏了一把她的小脸蛋笑骂道:“好吧,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克星!”
傅听夏走进许一夫的办公室,许一夫正在专心看胸透片,听见傅听夏进来便将资料递给他,傅听夏举了起来看了看道:“心脏明显增大,左心室缩小,肺动脉干突出,有肺淤血,应该是二尖瓣狭窄吧。病人多大了?”
许一夫看着傅听夏道:“三岁的女孩。”
“三岁啊……肺淤血的程度不明显啊,可以不用急着动手术吧,能不能等她再大点看看呢?”再拖个几年医学科技就能发展到用微创的手术来救这个可怜的女孩了,傅听夏心里想着又拿起心电图看了一眼,突然眉间一动,抬眼道,“有没有做肺动脉造影?”
许一夫笑了笑,抽出压着的那一叠资料丢了过去,傅听夏看了一眼结果便心里一沉:“肺动脉高压,难道她的心脏还伴有房间隔缺损,是鲁登巴赫综合征?”
“对。等不及了,要动手术,越快越好。”许一夫道,“她的状况非常不好,肺动脉高压并且伴有心脏衰竭,心脏停跳之后可能留给医生的时间不到三十分钟,所以被京都美合医院的心外给拒了,因为成活率不够高。”
不到0.6%的病发性,就这样被一个不到三岁的女孩子给碰上了,傅听夏看着手中的胸透片道:“要在这么有限的时间里完成瓣膜成形,还要进行房缺修补的确很困难。”
傅听夏摇了摇头:“而且就以心衰来说,如果硬要动手术,她最大的可能就是死在手术台上。”
许一夫回答他:“这就是美和心外科原院长拒绝她的理由,因为这是一个明显降低心术成功率的病人。”
傅听夏抬头看着许一夫道:“老头,你不要告诉我,你接了这台手术吧?”
“如果因为现在办不到就不去试一下,这个女孩就永远不可能有将来了。”
傅听夏失笑道:“你该不会是因为这是一台原中则不敢做的手术所以才会接这样的手术的吧。”
许一夫跟原俊楠的爸爸原中则是死对头,这在以后都不会改变的。
“对啊,我就喜欢做打脸手术!你不喜欢吗?”许一夫抬着下巴道。
“打人脸我当然喜欢了,不过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头,这种手术我就不能奉陪了,因为成不成都会出名的。我就要去读医科大学了,灿烂的人生在等着我,我可不想被人扣无照行医的帽子。”傅听夏笑道,“倒是你要小心啊,打人脸当然好,小心被人打啊。”
许一夫丢了几张纸过来:“填了。”
“什么啊?”傅听夏拿过纸。
“医师资格认证表,填了,然后去省城找徐志聪,他会是你的主考官之一。”
“我拿什么资格去考啊,我才刚高考完啊。”
“就凭你是许一夫的弟子,你就够格去考。”
“你别开玩笑了,省卫生局会通过我的医师资格证才怪。”
一天之后……
徐志聪拿着表格笑道:“放心吧,那些考试项目难不倒你的。”
“不是吧,省卫生局真的会通过我的医师资格证?”傅听夏不可思议地问道。
徐志聪笑道:“你知道,如果这台手术成功了,我们省就会添补了一个空白,而且最近世卫正在做我们省的医疗水平测评,你说一个小县城的县医院能做这样一台手术,他们应该会挺震惊的吧,我们省就要放卫星了。”
傅听夏失笑了一声:“那不应该在省医院做才对吗?”
“可是省医院没有许一夫啊!”
“把那老头叫你们医院不就得了吗?”
徐志聪摇了摇头:“那老头说了,要他动手术,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
徐志聪看着傅听夏道:“你啊,他说了他只要你当助手。”
傅听夏拍了一下帽子道:“他可真会找我的麻烦,这是一台死亡率超高的手术啊,他难道要我的医师职业生涯就是从一台失败的手术开始?”
“反正这台手术失败也是正常的,因为这个女孩子本来就被所有京都医院都拒了,最后被爹妈遗弃在了医院里。如果她反正要死,能死在两个最后也没有放弃她的人手里,应该至少会有些意义吧。”徐志聪看着傅听夏道,“你考虑一下。”
傅听夏苦恼地道:“大叔你为什么不去干宣传工作?当皮肤科医生真是太委屈你了。”
徐志聪将考试证塞给他哈哈大笑:“被你看穿了,当年我在学校里那也是风云人物呐。”
上一世没听过许一夫做过这样一台手术啊,历史不变的话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傅听夏接过考证苦恼地长长叹了口气。
京城的一所雅致的客厅里,一个少女正在练琴,当原俊楠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她抬起了头:“哥,爸爸不做的那台手术,许一夫真的要做吗?”
“嗯。”
“那……那台手术不会真的被他做成功了吧?”少女颇有些忧心地道,“这可是爸爸拒了的手术呢,有个记者逮住不放,爸爸还说这台手术没人能做成功,他是出于人道主义才不做的。”
原俊楠走到那台钢琴前,指着钢琴上面指针来回均匀摇晃着的节拍器道:“我们的心脏就像这样有节奏地跳着,对吧?”
少女点了点头,原俊楠笑道:“当手术的时候,就需要它停下来,停下来我们会用机器接替一会儿心脏的工作,然后在手术完成以后,再用电击使心脏重新跳动。可是那个女孩子已经心脏衰竭,如果让它停下来……”原俊楠把节拍器的指针别进卡槽微笑道:“那她的心脏就永远没有可能再复跳了。明白了?”
少女懂了,鄙夷地道:“我说呢,许一夫真是自不量力。”
原俊楠笑了笑,这个时候外面走进来一年轻人,原俊楠转过头去微笑道:“金秘书,来找我爸爸吗?”
“是的,许一夫那台手术的成员已经定了。”
“哦,这么快就建立手术组了,看来省医院的能力也不能小瞧啊。”原俊楠微笑道。
金秘书的面色略有些难看:“不是省医院,许一夫是在县医院动这台手术。”
“县医院?!”原俊楠接过他手里的文件袋,抽出里面的纸,失笑道,“三个人?”
金秘书点头道:“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麻醉师,还是个半路改行的。”
原俊楠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笑道:“许一夫自己也知道这台手术不可能成功吧,所以是想图给人留个震撼的印象吗?”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看着那个名字,然后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睁大了眼睛一字字地念道:“傅,听,夏。”
而在傅家大院里,同样有人这么吃惊地说道:“你说什么,傅听夏,傅,听,夏,是同名同姓的吗?”
傅君浩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然后回答母亲:“好像不是,那个傅听夏也是十八岁,好、好像就是他。”
傅太太面色难看地道:“不是说,他不肯来京城,也不肯读书吗?怎么突然会动起心外科手术来了,心外科手术,他连医学院的学生都不是,他哪里来的医师执照?”
傅君浩被母亲的一连串逼问问得几乎都不敢抬头,傅清石收起手里报纸道:“安排机票,你飞过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不要让你哥哥弄出祸事来,如果真是他,你就跟他说这是一台连京都心外教授都拒绝的手术,不要跟着胡闹,真想当医生,就回京城来好好读书吧。”
傅太太脸色难看,傅君浩不情不愿地说了声“是”。
不管京城里的人心是不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县医院的人现在正为那个小病人而忙得焦头烂额。
傅听夏见水灵愁眉苦脸地从病房里走出来问道:“怎么,她还不肯让你接近啊?”
“什么接近啊,她只要一看见我就尖叫,我这辈子都还没被人嫌弃成这样。”
“是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已经适应了呢。”傅听夏笑道。
水灵做了抽他的动作道:“快想办法吧,手术可没几天了呢。”
傅听夏笑着脱了医生的白大褂,然后走进了病房,见那个小女孩正缩在胖姨怀里,傅听夏笑着把手里买的巧克力、糖一样样地放在病床上,但是那个小女孩只是瞄了一眼,就又往胖胰的怀里缩了缩。
“不要吗?”傅听夏拿起一块巧克力拆开来咬了一口,“挺甜的啊,哥哥特地买来给圆圆吃的呢。原来圆圆不喜欢,真伤心。”
圆圆露出半张脸问:“你是医生吗?”
傅听夏连忙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骗人……我早上看见你穿白衣服了。”圆圆小声道,她短短的生命里,只觉得爸爸妈妈每见一次医生脸色就更坏一次,最后崩溃地抛下了她,所以在她的心里面总觉得是医生害她没有爸爸妈妈的。
傅听夏有些尴尬,正想着怎么圆谎,谁知隔了一会儿圆圆又小声问:“二尖瓣是什么?”
她每次见医生经常会听见医生提起这个,她隐隐约约明白就是因为得了有关这个的病,所以才不能跑不能跳,最后被爸爸妈妈抛弃的。
傅听夏想了想,拿起床前的病例夹,将上面的纪录翻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笔画了一个东西,然后转过来对着圆圆笑道:“这就是二尖瓣,像不像一朵花苞?”
圆圆睁大了眼睛点头:“像!”
“所以哥哥不是医生!”傅听夏指了指她的小胸脯微笑道,“哥哥是在你心里种花的人。”
傅听夏走出房间,水灵正在外面抹眼泪,见他出来,泪眼婆娑地问:“她会长大的,对吧?”
“啊!”傅听夏按着她的脑袋往前走,“不要问我,要问我们!”
傅听夏走进许一夫的办公室,许一夫顶着鸡窝头正坐在一堆资料里面,傅听夏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道:“心脏不停跳怎么样?”
许一夫抬起头看着傅听夏,傅听夏道:“阻断上下腔静脉,不阻断主动脉,让心脏维持空跳的情况下做手术,怎么样?”
这是几年以后才会出现的技术,而每一个在未来也许司空见惯的技术,在现在的人眼里都有可能会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许一夫看了傅听夏良久,这才翻过他正在翻的资料——心脏不停跳心内直视手术的设想。
傅听夏笑了,水灵惊喜地道:“找到解决的方法了?”
“没有。”傅听夏看着水灵愁眉苦脸地道,“我们真的很需要一个好一点的麻醉师啊。”
“不换,就这个麻醉师了。”许一夫说道。
本来满面委屈的水灵顿时喜笑颜开,许一夫又补了一句:“是没有人会来的,不会有麻醉师愿意得罪原中则过来帮忙做一台必败的手术的。”
傅听夏转头避开水灵哀怨的眼神:“那算了,只好将就了。”
季景天看了一下手表,起身走到机场打通了电话,道:“怎么还没来?”
那边的人叹气道:“景天,我去不成了,今天主任给我安排了四台手术,四台啊,意思很明白了。对不起了景天,是我失言了,等你回来我一定一百八十度趴地上向你谢罪!他们那边不是有麻醉师吗?阿笨你也别联系了,我听说他被他们副院长骂得狗血淋头,他们既然定了三个人,应该有做好万全的策应了吧,应该能照顾到器械跟体外循环这一块的吧。”
季景天挂断了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又打了个电话:“朱教授,我要去一趟S省。”
电话那头立刻就叫了起来:“可是你后天就要去美国参加交流了!”
“我看完手术就立即往回赶!”季景天也不等电话里的那人再开口就放下了电话。
“景天!”季景天转过头见原俊楠在身后笑道。
“俊楠?”
原俊楠看着季景天道:“你不会……也是去看许一夫那台手术的吧。”
“我看许一夫的手术很正常吧!”季景天看着原俊楠问,“倒是你,怎么想起来去看心外手术,我记得你不是想当骨科大夫的吗?”
原俊楠笑道:“我跟你不同,骨科大夫也好,心外大夫也好,我最终是要做医院经营的。对了,这台手术你是怎么看的?”
“五五数吧。”
“五五?”原俊楠失笑道,“这台手术的成功率怎么看也不到5%啊。”
“嗯,另外45%是给动手术的人的。”季景天的手无意识地在书页上抚过,里面有一张手持手术刀的少年的照片,他的嘴角滑过一丝微笑。
“没想到你对许一夫的评价这么高,说得也是,许一夫没有一定把握怎么可能会接这台手术呢?”原俊楠轻抿了一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可是傅听夏是怎么回事?
他掉过头,见季景天已经靠在椅子上闭起眼睛养神了,他知道季景天的脾气,只好收回了细谈的念头。
原俊楠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就像他今天抽领带的时候,莫名地手就空了,看着衣架上那个领带空位,他总觉得那里本来应该有一条蓝底白条纹的领带。
可是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应该会有这么一条土气的领条?原俊楠自己也说不清楚,总觉得有什么是不对劲了。
也许就是从再次听见傅听夏这三个字开始。
电话亭里傅听夏嘴里叼着馒头拿着纸跟笔含糊地道:“把上次我跟你说的股票抛掉……淡定,沈叔,我知道它涨得很厉害,我也知道你好不容易排队买来的。可你出去都快三四个月了,胖姨都快变成瘦姨了,明年再说吧,会有更好的机会的。”
傅听夏挂完电话,咬着馒头走出电话亭,就见宋建民正面带慌张地看着他,而他的身后则是衣着入时的傅君浩。
“听夏。”宋建民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地道,“你弟找你。”
“弟弟?”傅听夏微笑了一下,“我弟弟在家呢。”
傅君浩看了一眼傅听夏的脸,脸色有些不好看地道:“傅听夏,是爸让我来找你说话的。”
傅听夏看了一下手上的表笑道:“好吧,不过我最近很忙,你有什么事儿就在这儿说吧,五分钟。”
傅君浩有些不太认得傅听夏了,傅听夏不仅仅是容貌改观了,他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从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怯懦隐忍的乡下小子变成了眼前这个满身朝气、神情活泼的人。
他的衣着仍旧很普通,一件浅蓝色的布衬衣,一条深色的靛蓝牛仔裤,脸上还戴着副黑框眼镜,却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自在与舒适之感。
他怎么可能?明明是被撵出京城,是落荒而逃的,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却获得了要比自己更受注意的机会。只要想起父亲的目光,傅君浩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慌与嫉恨。
“你已经花掉一分钟了。”傅听夏抬起手敲了敲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
傅君浩深吸了一口气:“爸爸让我跟你说这台手术不要做,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傅听夏笑了,然后就向前走去,他本来也没兴趣听傅君浩转达傅清石的什么话,停下来仅仅是因为不想纠缠。
他刚走了几步傅君浩就说道:“劝你最好听一听爸爸的话,许一夫得罪的人可不少,再加上这次是惹毛了原中则,若这次手术失败,还有人等着清算他呢,你最好别卷进去。爸……让你回京城读书。”
“那怎么办呢?我已经同意做手术了。”傅听夏非常苦恼的样子,然后转过头来心痛地道,“只好请你回去告诉父亲,他就当当年没有贡献过那颗精子吧。”
“你?!”傅君浩又惊又怒,“你、你……”
傅听夏微笑道:“你什么,你什么?你以为你们跑过来说一声,就能让我轻易放弃我所努力争取来的东西?你以为你们只要摆一个姿态,就能让我放弃我所坚持的东西?你,你们会不会有点自以为是?把原话就这么告诉傅清石吧。”
他也不等傅君浩回话,看了一下表笑道:“不好意思,你到时间了。”
说完他就叼着馒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刚走到医院的附近,宋建民就追了上来,一把拉住傅听夏语无伦次地道:“你答应他,啊,听夏,我求你了,你答应你弟弟,说你不做手术。”
傅听夏做了个头痛的表情:“建民堂哥,我们虽然是亲戚关系,但我们……真没那么要好。”
宋建民“扑通”一声跪在傅听夏的脚边:“求你了,听夏,我就要去读医科大学!我就要去读医科大学了,听夏!”
傅听夏弯下腰,怜悯地摸了一下宋建民的脸:“哦哟,怎么办呢?那真是可惜了,不过既然已经过了端午,就不要再放响炮了,那真的很扰民!”说完他一笑,笑得既俏皮还有些妩媚,然后毫不留情地踹开宋建民扬长而去。
“傅听夏!”宋建民如同困兽一般朝着傅听夏的背影吼道,傅听夏头也不回朝着他摇了一个再见的手势。
医院里来了一位久违的故人,许诺站在办公室里面色有些发白地冲许一夫喊道:“难道我不比那个小孩子更有资格当你的助手吗?你就是因为我去了省城,所以才不肯给我这个机会,对吧?”
许一夫抬起头来认真地道:“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本身就证明你不如傅听夏有资格。”
傅听夏踏进办公室,许诺想说什么却收了口,冷冷地瞥了一眼傅听夏就走了出去。
水灵追着他走到了院子里劝道:“许诺,你不该这样说师傅。师傅选听夏,不选你,肯定不会是因为你去了省城的缘故,而是因为做这台手术,听夏比你更合适。”
许诺“哼”了一声,满面不信地甩头离去。
原俊楠在手术的那天一大早就进入了县医院,可是到了才知道原来过来参观手术的人远超他的想象,除了他们两个,还另有从京城赶过来的人,省城来的人更是多,有省卫生局的,省医院的,居然还有两个老外在,大概就是世卫过来做测评的代表。
众人都在窃窃私语,似乎都不怎么看好这台手术,同时他们又好奇许一夫会给他们带来一台什么样的手术。
他带着一个刚获得医师执照的弟子,跟一个半路改行,据说是因为医术不行才被发配到县医院里来的女麻醉师会做出什么样的手术来?
这个组合,令人能想到的词大概就是疯了吧。
别人之所以还隐忍着没把这个词说出口,仅仅是因为这个主刀人是许一夫。
许一夫,一个医术跟脾气都同样出名的人。
如果还要再加上一样,那就是许一夫不是个会拿病人开玩笑的医生。
原俊楠跟季景天就站在手术室的窗外,人实在太多,手术室里大概是不会有他们的位置了。
他们在窗外站了一会儿,就见傅听夏从办公室的那头走过来,他已经戴上了口罩,他步行的速度很快,额上的短刘海都在拂动,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想着什么,以至于根本就没有看见站在窗下的两个人,飞快地从他们的身边擦肩而过。
原俊楠的心情却几乎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他直到方才那一刻还在想这是不是个误会,这个傅听夏跟那个记忆里的傅听夏不是同一个人,然后直到见到他的那一刻,他才明白这真的是那个傅听夏。
那个曾经会在自己的面前自惭形秽的傅听夏,那个会偷偷用仰慕的目光来看自己的傅听夏,那个不起眼的……有些丑陋的傅听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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